我的奶奶,一个很聪明的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只是没什么文化被耽误了。奶奶种了一辈子地是个粗人,总是闲不住爱找点干的,勤劳而吃苦,一年四季总是都很充实,儿女们劝他休息一下,但她总是不爱停手。黝黑的皮肤粗糙的手,拧来洗去的还是那块烂毛巾,歇坐炕头搓着一个人的扑克局,等着天涯儿女们的归来。
记忆里总是有一个场景,在一个炎热到天都发红树枝和房子都被烤化了的午后,奶奶黑色的身影端着盆子从南房穿过空旷的院子向正屋大步跨近,感觉是一只手端盆所以另一条膀子甩得很开,雷厉风行。想到这里,我停下笔无法回想当时的细节,这里没有细节,可能只是想象。我感到那一团团的颜色没有什么美学构造,但是在这里面也只有奶奶的身影坚定有力,可能当时她回到家里面只是为了准备晚饭,或者忙些其他的,北方的夏天总是这样忙忙碌碌,可能唯独冬天这些耕耘者才能休息下。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菜园子里的黄瓜豆角又一年丰产,我每次在这个时节回到乡下奶奶家后,肯定要到菜园子里找这位老太太。她一定还是那样弓着腰打理菜地。每年她的儿女们家里能吃到各种各样的应季绿色蔬菜。春末的生菜油麦和芫荽,夏天的黄瓜豆角西红柿,秋天的玉米西瓜苹果梨,种类繁多样样齐全。看见我回来后,奶奶拉开大门回屋倒茶,又开始了深深浅浅的东家长西家短。院子里的黄瓜茄子干要收了怕下雨,她闲不下又起身,我们也上前帮忙,装袋送南房,这些干菜炖骨头奇香。吃罢晚饭,老太太着急着要去看天气预报,儿女们回来了,不用担心洗刷锅碗瓢勺。总算是闲下了,她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雨后。泥泞的土地。一浅一深的小水坑边上被喝饱水的土地呛出来的蚯蚓,等待土地的再一次慷慨拥抱。柿子架还在滴水,它毛茸茸的嫩叶子被刚刚的大风刮得有些凌乱,冷锋过境后的天空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又是一个美丽的日落。奶奶有些耐不住性子,想去看看她的园子,说走就走屋子里面已经没有她老人家的身影,还是那样迈着大步甩着膀子。
我记得奶奶经常说一句话:“不怕杀生害命,就怕肯骨不净。”所以我们小一辈的经常一推碗筷后,她老人家总是歪坐在凳子上用后牙去把我们桌上的骨头再清理一遍,也总是嫌我们吃不干净而唠叨我们。
收拾完碗筷,奶奶总会给我们从立柜中找几块糖出来,这些糖什么时候的都有,可能有一些因为放的太久都过期了。奶奶她总是什么都省,总要攒着一些好东西给自己的孩儿们。
奶奶还有老一辈勤俭持家的习惯。当年三大件之一的缝纫机把这点体现得淋漓精致。听奶奶说,老房子那台缝纫机已经五十多年了,缝纫机里面有很多布头,我小时候经常把它们拉扯得满地都是,很显然这免不了一场臭骂,还有可能会被打,但一点也没影响我现在的美好回忆。
我小时候穿的棉裤,盖的被褥都是由奶奶与这台机器合作而成的。奶奶总是脚前后摇,手推飞轮缝纫机针头在布料上快速抽扎。奶奶目不转睛推着布织成想要的效果。今天看来这机器依然管用,我扯烂的裤子很快被修补,新房的床垫还有各种花布做的枕头套都是如此而成。奶奶不放过任何可以节约生活开支的机会,尽管现在她已经不用看天吃饭了,儿女们也都打拼的不错,奶奶依然如此。
一次,我给奶奶买了部智能手机,她甚至还抱怨我瞎浪费钱,她坚决表示自己学不会用不了,可没过几天她就晋升为了网瘾老太太,还表示自己不能长时间看手机,说自己眼睛受不了,从那之后爷爷也不甘示弱拿起了手机刷屏,他们对于天气预报的关注度大幅下降,因为手机上一目了然。
风掠过白杨树的树梢,高耸的白杨被微风带着走了形。风会带走很多东西,但是风带不走人情。那年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求学,不怎么会语言表达的奶奶用那口标准的乡音跟我说,走的时候把咱们这里的土抓一把带走,去了那边如果有水土不服可以用水冲着喝点,会舒服点。我仿佛看到了劳动人民的平凡与伟大,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我看到的奶奶所付出的,一切都不会被我忘记。
年年岁末,腰酸背痛的奶奶总要拔罐子,罐子并没有拔多久,罐印上那一串串黑紫色的大水泡就被撑破了,血水流的到处都是,像受了什么酷刑,用她老人家的话说:“你看到葡萄了吗?”我也只能迅速给这些肆虐的血水做处理,苦笑着说:“看到了,看到了。”几天下来奶奶说她舒服多了,然后就开始忙碌准备过年。孩子们回来了,她也就又一次忘掉了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