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这是污蔑,污蔑!”他“砰”的一声将手中的报纸拍在桌子上,又不甘心似得拿起来再读一遍,将报纸撕成碎片。
他是一位作家,潦倒的写书人。几年前他还小有名气,可现在却越来越潦倒,潦倒到他那专属的编辑也放弃了他,另寻高枝。他不甘心,费尽心思写了一部时下最热的悬疑题材的小说,确实是引起了文学界的轩然大波,然而却不是赞扬,是排山倒海的批判。什么江郎才尽、东施效颦,甚至有晚辈出来指责他抄袭自己的作品。
他越想越气,在这间不足30平米的出租房里踱来踱去。“没关系的,只是这一部而已,对,只是这一部而已”,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语总能起到是人平静的作用。他坐下来,打量这之间破旧的出租屋,因渗水而发霉的墙板,掉漆的旧家具,空气中还有一股子泥土的味道,一切都令人那么讨厌,但也不是全部,他最喜欢的莫过于在橱架上闪闪发光的奖杯,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擦拭它们。他走到放奖杯的柜子前,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拿出来抚摸一遍,才心满意足的把他们放回去。“瞧瞧这奖杯的数量,是这个题材的读者太浅薄,读不懂我写的而已,下一部就写江湖武侠类型的吧。对,就写江湖武侠,这个题材读者不仅有质还有量,下一本一定能大卖,然后我也会获得那个奖!”他不由的兴奋起来。可突然他想到自己上一次得奖已经是几年之前的事了。
乱想些什么那,他拍了拍脑袋,坐到了书桌前,抽出几张稿纸,开始了那部大作。搜肠刮肚,好不容易凑出了几个像模像样的人物名字,他又统统划去。“不行不行,这个姓太大众化了,不行,那个命也太俗了……”最终,好好地一张白纸上只多了几团墨迹。实在想不出来,那还是先写楔子吧,要知道好的开头可是成功的一半。好不容易憋出了几行字,门外想起了邮递员的声音“先生有您的包裹,请签收一下。”“麻烦!”他甩开笔,拖着一双破拖鞋懒洋洋的走了出去。
一拿到包裹,还未看是谁寄得,一股泥土味向他袭来,是母亲从乡下寄来的土特产吧,可惜那个乡下来的女佣人早就辞职了,今年没人帮他处理了这箱东西。他是个农村娃,多亏母亲当时坚持送他上学他才能当上作家,否则他就要像二娃和狗蛋那样随便在那个工地当小工或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该给母亲汇钱了,可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几个钢?,摇了摇头,前几年给老人家汇的钱应该够用的吧,等下一部书大卖了时候再说吧。他离开家已经好几年了,每年都是年前给母亲打一通电话,汇一笔钱,然后母亲给他寄一些土特产。他依稀记得当年离开家时母亲塞给他一包土,说什么来着,泥土的味道?反正没啥重要的。
打开包裹他发现,比起往年今年包裹里多了两样东西——一张存折和一包土。他怔在原地,不知怎办。打开存折,里面的数额果然和他汇给母亲钱一样。他的眼眶湿润了,母亲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突然记起离家前母亲对她说的话“儿啊,咱是农村人,咱的根就扎在这片土地,娘也不稀罕锦衣玉食,只盼着你记得你是谁。时不时闻闻这家乡的泥土的味道,不要忘记自己的根。”
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儿子,母亲的叮嘱居然忘得这么彻底。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那袋泥土,凑上去,用力的嗅着,泥土的味道,朴实、令人心安。他想起了好多好多事。
自己刚到城市时,战战兢兢,因为自己是个农村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一头。不敢大声讲话,出版社种种不合理的要求也默默忍者,微博的稿费付完房租水电就所剩无几了。好几次,他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在这件破旧的出租屋里嚎啕大哭,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后洗把脸又继续咬牙坚持。对家乡的思念、城市生活的血和泪,凝集成他的第一本小说令他一炮而红,后来的几本书买的也很火。可随着他的出名,他也慢慢变了,不在思念那老土的家乡,四处走场剪彩、饭局应酬,编辑让他多试试其他题材,他就试,糊糊弄弄的凑一篇小说,结果可想而知,读者不是傻子,没有人他的劣作买单。他丢失了自己,从朴实的农村娃变成了狡猾的名利者,从一流作家堕落到末流,过了气了。
不知何时他已是泪流满面,又在深深的闻了一次泥土的味道,他回到了书桌前,把那张写到一半的稿纸揉成一个球扔到了垃圾桶,重新开始奋笔疾书。这一次他没有想得到什么,只是想写一写自己想写的东西。饿了,啃一口溢满泥土味的土特产;累了,闻一闻家乡的泥土。写着写着,他想写完这部就回家吧,真的是有好久没有回去了。
几个月后,一部《泥土的味道》横空出世,震惊文坛,人们纷纷又开始关注这位作家。这本书一起了一阵社会的热潮,而这位作家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殊荣。当媒体记者如苍蝇般涌入那间破旧的出租屋时,只剩下破旧的家具与角落里盖满灰尘的奖杯。
而此时他刚刚下火车,在车站拥挤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护栏旁等待的母亲,她朝他笑,他也在朝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