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儿?
我又坐在了窗边那个散发着熟悉味道的平桌前,随意翻弄着轻夹着青色书签的《瓦尔登湖》。我很确信是红樱桃木的味道扰乱了我的思绪,因为它那充满灵性的气味就像7、8岁的孩子一般,扯着我的心回到了这个世界,虽然我还想再在那个世界里呆看上那么一会儿。我小心地将那张青色书签摆正并藏在了我最后停下脚步的地方,生怕下一次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因为我了解我自己。
“镗……镗……镗……”这是……有人敲门了吗?不,那只是路过的风在窗外向我开的玩笑罢了。我握着两边把手,推开窗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呵斥着它们,却还是因为憋不住而稍稍扬起了愤怒的嘴角。它们逃得很快,但不凑巧落下了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一片白杨叶,这让我想起了瘦子和胖子赛跑的故事。它很美,甚至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片叶子。它半青半黄的叶面上散着的柔滑纹路俘获了我的自由,我愿意把它挂在墙上呆看着它一整天。但我知道,刚刚落在我身上的一切并不是这个世界所有的美,我想要驻足在这个世界所有美的集合的面前,再温柔地轻抚它们。
我艰难地从鞋柜中挑选出了一双被擦的锃亮的皮鞋,戴上一顶半新不旧的圆顶帽,往口袋里塞上了什么,就这样装模做样地敲开了外面世界的大门。微醺的太阳是和春雨一样滋润的,因为暖阳这杯淡雅的葡萄酒随时都懂得如何让你轻浮的心安静下来。此时的我是一个没有任何念想的我,让我跟着清风,我会跟着;让我跟着草香,我会跟着;让我跟着柏油地上的裂纹,我也会跟着,我只是单纯的在跟随着这个季节的脚步。在这个季节里最特别的,是风,是善变的风。除了刚刚莫名其妙跑来窗边调戏我的那群疯子,还有愿意在我耳边吹笛的乐童和喜欢撩起我的酥发的姑娘。我想,或许在如今这个时代里,也只有这些看不见的它们才是亘古不变的吧。
走了一阵,我有些疲惫了,不是因为腿脚不愿意走动了,而是感觉眼睛有些儿发酸,这不像是眼泪浸润时的那般酸楚,更像是我将会看见一些奇妙的东西的前兆。我很得意,因为我难得有一次能很轻易地就独占了一张双人座的长凳。这条道上没有人,但我仍然坐得很端庄,像是害怕被突然出现的人抓住我的不正经,虽然实际上我是期待的。寂静的林道,像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回廊,因为我的脑子里已经渐渐淡去了对来时方向的印记,也许我早应该在前面留下一个书签的。双手摆在膝前的我,慢慢感觉到了一份不自在。我左右晃了晃脑袋,随后用手摸了摸旁边的位子,冰冰凉,然后才敢舒展了手臂,一边沿着椅搭伸过,一边轻停在椅扶上,最后再重重地靠在坚实的椅背前。我在,等待着一个人过来依偎在我的肩前,或许她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认得这边的树,但只可惜这个季节不是它的花期。这花不是为我而开的,不然我会跟路过的孩子一样捡起它红朵朵的花绒欣赏一番。但同时我也庆幸它的花期已经过去了,因为此刻我能不被打扰而继续享受眼下的安宁。在行道树中,它是妩媚的存在,没有一种树能像它一样开出这般冷艳的花儿来。我曾想象过,是否我也会有机会能拾起一朵恰好落在我面前的合欢,命中注定一般,共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生活。我相信这花是有的,但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一川高山,一趟流水,我等不来你,你却早已被山水那头的孩子拾去。
我醒了。在这杯短促的葡萄酒的最后,留下的是强骨多肉的酸涩,落日的余晖熙熙攘攘地闪烁在交错的叶洞间。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夕阳的颜色会是残红色的,直到我转过身来才发现,原来在我的身后是一树披着灿烂外裳的梧桐。残阳透过它,也就染上了它的颜色,同时也沾上了它的味道。我站了起来,很想跳起来,跳起来去扯下一片燃烧着的桐叶,但我知道我是摘不下来的,凭我的个子,再怎么踮脚、再怎么起跳也是够不着,因为它是高尚的。我也许踮过脚,我也许跳起过,但我都失败了,我愿意接受这样的失败,因为接受这样的失败并不是真正的软弱,而只是我人生中的一次选择。
风响了,将树上一片片的火团吹灭了,桐叶摇曳着展露出青涩的模样。噢!我知道了,这是一次警告,凤凰要来了,凡鸟,你该走了。
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扶了扶一旁的长凳,又重新感受着一股冰凉。当我意识到这是留给一对人而设的时候,我急忙缩开了手,害怕留下我的一丝痕迹,因为哪怕留下一粒尘埃也会把这里变得不神圣的。
风吹得更响了,我捂着帽顶左顾右盼,我实在记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所以我只好随着风的方向而飘。寒风吹冻了我的双手,此时或许只有一双手套能给予我一丝安慰吧,我很庆幸我记得把它夹在了左边胸口的口袋里。我将右手伸进去掏着,发现掏出来不是手套而是一块书签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双手凉了半截。我咪咪眼仔细看着手中那块书签,那是一块青色的书签。我颤了一下,想起了《飘》中的那句话:“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的拾起一片碎片,把它们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一件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破碎了的地方。”我明白了心口前那块“青”色书签的涵义,也站在了我最后停下脚步的地方。
最后的最后,我把书签摆正藏在了这里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双手插进我仅剩的裤袋里,一步、两步……离开了这条林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