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和外婆住在老街。
七里长巷,十里繁花。小时候的记忆里也只有春天,也只记得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花,投到外婆脸颊上的某个片刻,像画一样,混杂着花香和暖阳青草的气息,那是我对春天,也是对外婆的最初的印象。
那时外婆的头发仍是乌黑的,穿着白底蓝花的长衣,手心长满老老茧却很温暖。她在春天时总会用柔软的心去对待那些花儿,她很爱花儿,像春天爱着暖阳一样,但她从不折花回来养着。最多只是撷几片白暂如玉的花瓣放在小屋的窗前,桌边,床旁,日子久了,房间里就时常氤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这时她就会得意地像个孩子:"我就说嘛,折那么多花回来养不好几天就死了,摘花瓣回来,原来的花继续长它的,现在屋子里香味也正好想想再补上一句,故作神秘地告诉我,"万物可都是通灵的哦”。说这话时,她总是面向窗外,阳光正好,她眯上眼,对花树满脸宠爱。她年轻的时候,总是走在大自然的怀里吧,我往往这样想,毕竟,我们都是春天的孩子。
春天也常常会下雨,不是秋天那种冷雨,是一种很欢快的,像跳舞一样的雨点。每到这时,外婆和我就一起趴在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谈孤仙,谈书生,谈我们在晴天时一起做的事,有时聊的时间长了,外婆就会让我休息,睡一会儿觉,于是我们两个人就比赛谁先睡着,往往是我没睡着,身边的外婆就已经呼呼大睡,窗外有些单调的雨滴声,和外婆均匀的呼吸声混在一块儿,像浪潮一样,涌来又退去,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我也便在这春天的雨中,沉沉睡去。但更多的时候,是我嚷嚷着出去玩,外婆每次都是不肯,但最后外婆总是依了我,打了把伞,一边跑一边跟在我身后嗔怪,等我踩完水坑,满身泥巴跟着她回家时,她又怕我着凉,赶紧帮我换了衣服,假装很凶地批评我,让我一个人站在墙角反思。我在反思的时候偷偷回头看外婆,外婆总是低着头细心画着她的白描兰花,屋檐外挂了一串春天的小雨珠,在外婆头顶上闪闪发亮。
后来很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那时已离开老街很久了,那次回家,看到外婆在窗边,戴着老花镜,尽力把线穿到那个小小的针孔里,那一瞬间,树影斑驳,阳光很温和地抚摸着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像十几年前的那个春天的某个起点,那个对春天,对外婆的最初印象。
我走上前,帮她把线穿进针孔。窗外,两只春天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春天没有老,像她一样,一直一直明媚着,有着花开满树的温柔潋滟,有着烟雨微光的宁静温存,有时美到惊心动魄。
春水初涨,春林初生,春风十里,不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