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路,是条很老的街了。
老街静静的藏匿于石龙一隅,静静地,也没有被拆迁,就静静地,好似本应在那儿,也会永远在那。
老街,陪着石龙很久远了,就象一只老黄狗陪着主人一样,祥和,安静。
我一日复一日地走着这条路去上学。
旁边,有一棵老木棉,茁壮挺拔的树干,苍劲有力的树枝旁逸斜出。老街人来人往,谁也不去注意这棵木棉,只在步履不注意踩着明黄夹绿的落叶发出吱吱的响声时才仰头一瞥,而又继续赶路。
可在初春,这棵老木棉,却惊艳了全城。娇艳明媚的花朵带着张扬的火红,伫立在光秃的枝头,却又那般稳重、那般沉静,染红了天际,在料峭的春雨中,配着苍劲的枝桠,尤其红得庄严。它静静地立着,就象一把巨大的火把,让人从心底生出暖意和依赖。每次初春上学时,我就怀揣一个火红的期待。木棉花落地便是重重的一响,那般决绝,在寂静时犹为明显。花落下大都是完整的,五瓣张开,碗口般大小,中间黄蕊层叠。有些老人爱捡这些木棉花,说可入药,可去风寒,路过的青年也偶尔匆匆捡起一朵,细细端详。我每次都会捡几朵火红的放在书桌上,灼灼光华绽放着,一刹间,好似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了。
接着走下去,偶有几家画店,店主在仔细的裁画,店里大都是山水画,偶有花卉和神仙画,也有些绣品,全用玻璃框着,我每次经过,都会惊叹地一瞥。还有几家早餐店,在晨雾弥漫时便升起了炊烟,印象最深也是生意最好的两家,一家是云吞面馆,一家是肠粉店。云吞店的师傅做面速度非常之快,顾客点单话音才落,师傅放入澄黄手打细蛋面,拿长竹筷子搅散,等候面条煮熟,也不闲着,手像少妇穿绣针般灵巧地包着云吞,眨眼便好,叫你愣是看不清,包一个丢一个,再右手拿勺一捞,摇摆几下,左手盛着大勺里的面,灌汤,放云吞,递筷,上桌,即可,前后不超过五分钟。肠粉店的老板娘在剪猪肠粉,剪刀咔嚓把嫩白细腻的肠粉剪成几节,麻利打包完毕,再配上一杯隐有余温的豆浆,暖胃又暖心的早餐便开启了一天的好心情。
还有一个修车店,修车师傅往往赤胳膊赤腿,满手污墨的拧着螺丝,单车横放满地。对面一家四下飘香的烧鹅店,临着熙熙攘攘的市场,旁边是几家文具店和一家幼儿园,剩下的,便是变迁了不知多少回的店铺。不过不管它们的开张或是关门,老街永远是那般温润祥和。你来,微微一笑;你走,云淡风轻。不仅老街,整座城,都如是。
店铺上面的楼层也斑驳老旧,住着的多是老人,其中不乏爱养花的,每次上学,看到和煦的朝阳洒在阳台垂着缱绻花穗的花草,闪着温婉的色泽,心中便充盈着感动。
走着走着,店铺尽了,学校到了,藏匿在小巷一角。
老街上的人,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学生,多活跃在晨昏,三三两两,勾肩搭背,你说一句,我笑一声,早餐店捎个早餐,文具店溜达一圈,或骑车铃铃响,或走路步趋趋。等这份活力在老街散去之后,花甲老人这才露面。当午后,镀着金的斜阳低低地透过窗格,在书案上投下阴影之际,一盏茶,两副棋牌,三张圆凳,四五老友,闲情三分,一分品茶,一分棋牌,一分谈笑,看日头西落,叹当年壮阔。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消弥了。
老街多巷子,错综复杂,通往大街小巷。你若没有目的随意漫步,那些布满刮痕的红漆门楣,放着精致五彩风车的窗台,院子里朦胧的花木葱茏,静静地,让你把脚步放轻,放慢,让你专心走脚下的路,专心看巷里的屋舍。小巷的路并不是青石板,而是水泥路混着砂砾,两旁生了些许青苔和花草,配着沉郁的屋舍,青翠着动人。水泥路布满了车痕履迹,让人念惜往昔的车水马龙,十里灯火。踩在上面,感受凸凹不平的触感,细小的砂砾在滚动时,你才觉得你真的是在走路,坚定在灰白厚实的路上留下独属你的印记。
在老街的巷子,才真体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明明这条巷子到了尽头,却在绿茵葱茏的转角,又来一场邂逅。每一次的回眸,每一次的驻足,每一次的转角,都有一刹那的惊喜——或是一家装潢老旧的书店,有让人喜欢的书刊,老板亲切,便宜相与;或是挑着竹篮的老婆婆叫卖着你爱吃的糕点;或是竹器街的老者正灵巧地编织着竹篓,你又捡到一截坚挺而散发着清香的竹子;或是骑着三轮车摇着清脆的铃声传来熟悉的吆喝;或是谁家祭拜土地神时的烟火缭绕,都会让那一段岁月温柔了起来,让这座城市温柔了起来。
老街,静静地,好似从前一般,静静地,安静、祥和。
老街,你是我对这座城市最初的印象,透过你,我追溯着这座城市最初的、旧时的繁荣,寻觅着这座城的温柔,寻觅着东莞的旧时身影,寻觅着老一辈人的记忆,搜寻着、并着迷于这座城的底蕴和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