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父亲带回一只候鸟。
应该是一只候鸟,嘴长有身子的三分之一,羽毛呈褐红色,发亮,犹如上过发蜡;眼睛浑圆小到只看见有一点白亮的闪光,透过一丝惶恐;有力的爪子不安地晃着,甩下几滴血,洇到水泥地面上散开来,渗成一点红,像一朵花。
“给翅膀上点药,还飞得起来。”母亲有些可怜它,却被我一下打住,“我要养它。”
素来爱鸟,从麻雀到杜鹃,黄鹂到鹦鹉,均养过却又都失去过。如今见它,不免心生欣喜,不愿放去。母亲了解我,只无声地给它上了药,放到我准备的候鸟的“家里”——一只牢笼,当时养兔用的,我铺了些草,自以为完美,却在安置它时,被啄了一口,只记得银笼的光一闪,收手时只留下紫青的疤了,渗着血。
它的伤渐渐好了,笼里常传来厮打声,平息后挂满一笼的羽毛。看它,只畏缩在笼子一角,眼神楚楚可怜。
“妈,放它出来吧。”“会飞的。”“剪掉翅膀。”我几乎忘了当时的想法,这般残忍脱口而出。我奋力地按住它,像正锁住病人的咽喉,待妈妈拿着剪掉的两根硬羽在我眼前晃时,我早已无力了,虚汗渗进衣服里,被风吹得发凉。我亲眼看着它在地上盘旋,奔跑,奋力扇动翅膀却无济于事,直到累得虚脱,脖子耷拉下来要靠嘴去支撑身体时,它终于停下来,不再挣扎了,又蜷缩到院子一角,瑟瑟发抖。
滑过一丝惊慌,我箭一般跑过去,一遍遍梳理它弄乱的羽毛,我感受到它胸腔里一声一声的急喘,像发作的哮喘病人。这算爱它吗?我苦笑。
我照例每天喂它鱼,喂它鲜肉,幻想有一天我们一起在院子奔跑,它的叫声不再那样凄惨。可是,它却日渐消瘦了,骨头嶙峋到突起了皮肉。再后来,它竟连鱼也吃不下了,只缩在一隅急促的喘息,喘息。我站在角落里,抚着手上一块块紫青的疤,却无计可施。
真的怕了。仿佛早预示了结束,那天我谨慎地蹲在他身边,看着它仰头长啸,凄厉地望着蓝天,喘气,一声,一声。我却只能看着。直到它侧歪了脖子,终于吐尽了生命的气息,便再也看不见蓝天了,埋头黄土。
结束了,院子回复平静。那日在院子里听歌,《想象之中》唱到“领悟了爱不是追逐与占有。”心颤了一下,任风吹过脸颊,却只留我一片怅然。
是啊,爱不是追逐与占有。
我不会再养鸟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