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我在》
在老家,人们总爱往窗玻璃上贴一层翠绿或深蓝的膜。隔着窗膜,从屋内往外看,只是单一的色彩,但小时候好动的我喜欢把窗玻璃一推一拉,看那窗外白的墙、黑的瓦变换着不同的颜色。
外婆家的窗外有一条不宽不窄的河。两岸的芦苇挺着细细的杆儿,顶着团团的绒。邻居的鸭们不时扭着身子游过,还总张大嗓门地叫着,像在宣示主权。有时,吹来一阵风,那细细的绒便飞到了水里。鸭们眨了眨眼睛,追着那飘飞的绒,叫得更欢,像一群得到玩具的小孩,越发撒欢了叫。
窗内的我看得痴了,也想要一枝芦花,但看到高高的芦花和腿脚不便的外婆,想想还是算了。
中秋,外婆家仍是只有我们俩。窗外,一户人家的院子中缓缓升起一盏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孔明灯。它像一粒小小的火苗,在墨一般黑的秋夜里,慢慢地升腾。
外婆和我一起坐在小小的窗前,看它越升越高,越来越小。火光映的那白纸红红的,还摇摇晃晃,应该是风吹动了火。我看看外婆,她黄褐色的脸上有着一道道的沟痕。昏暗灯光下,她的轮廓温和又慈祥,她的眼里映着孔明灯橙红的一小粒光。
也许,那时的外婆,心里是很寂寞的吧。儿女都不在身边,只能在中秋月圆之夜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外孙女看别人家放孔明灯。
我能感觉到从这个老人的身体中溢出了许多悲伤,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只能看着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
春季,父母要接外婆出来城里住。外婆慢慢地收拾着行李。我坐在窗前,看着新一批鸭子追赶芦花,看融化的河水缓缓东去,还有那白墙黑瓦上细细的烟雾。
该走了吧,再回头看一眼屋内,透过窗的蓝、绿光照在地上,显出一种厚重的年代感,木椅的扶手泛着白光。
外婆也停了下来,一扇未关的窗射进令人不适的光,她眯了眯眼,走去关上它。然后,她在窗前站了很久。她看到了什么?绿色,绿色的墙,绿色的鸭,一切都是绿色的。
接着,她用细瘦的手抠着绿膜的边缘,不平的皮肤绷得很紧,她抿着嘴唇,浑浊的眼珠中好像爆发了某种光彩。绿膜发出“嘶——”的一声,我看到一只雪白的鸭在河中游过。我走过去帮她,揭掉了膜,屋内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窗外,阳光明媚……
“我们要去一个新地方了。”
“好吧。”我紧紧抓住外婆的手。
今天,我扭头看向窗外,高大的榕树垂下数根长须,树下是一群嬉闹的小孩。
窗外的景色换了又换,窗内的我也越长越大,但我仍不会忘记那时外婆撕下绿膜的绝决,犹如她离开故土的坚强,面对新环境的勇气。
窗外,冬风中的阳光很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