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母亲渐渐被我淡出了视野:遇到困难,不再第一个想到她;感到无助,也宁愿找个朋友倾诉;甚至生病受伤,也只想一个人静静哭泣。我忽略母亲,如同忽略空气,可母亲的爱,却一直流淌在我的脚心。
我从小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总是像只关不住的猴子上蹿下跳。可偏偏我有一双汗脚,平时稍走几步路脚心就出汗,更何况一天到晚地到处闹腾。所以,母亲给我做鞋子时总不用买来的鞋底,而是亲手纳“千层底”,为的是让我穿着舒服、暖和。
母亲纳鞋底的时候很认真。她早早地准备好旧报纸和做衣服时剩下的零碎布头,和好黏稠的浆糊,围上大人的围裙,便动起手来。只见她有条不紊地铺开一块旧布,让我脱了鞋子站在上面,然后用笔画出我脚的模样来。做这些的时候我常常在想,母亲没念过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能如此精确地画出我所穿的鞋子的大小?现在想想,这大概是所有母亲的共性吧!试问世上哪个母亲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画好模样后,母亲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大致裁出样品,然后刷上浆糊,贴上层层硬硬的报纸和五花十色的碎布头,她干得很快,但并不枯燥,因为她总是一边做一边给我哼着歌儿的。等到贴到一定厚度了,母亲就把它贴到外面的墙壁上让它在太阳底下曝晒,好让它更结实,更耐用。
鞋底晒干了,我们就得把它拆下来。那“嘶……”地一声,对我总是那样具有吸引力,甚至于我到现在,忘记了母亲教过的歌谣,却还记得那童年里美妙的声音。这时候母亲套上顶针,拿起针线和锥子开始工作了。“千层底”并不是真的有一千层,只是因为它的厚度约有千层纸那么厚才如此称呼而已。母亲纳的也并没有那样厚,但想用锥子在上面钉出一个个针眼却还是要大费一番周折的。每刺一个孔,母亲必定使出吃奶的劲儿,她的脸因屏息而涨上红色的圈晕,像极了天边的一抹红霞。她包黑浓密的秀发上似乎沾上了一层水雾,甚至湛出几颗晶莹的汗珠,有几缕发丝搭拉在额前,母亲亲自将它捋到耳后,继续咬着牙齿在鞋底上打着孔……这时我总会耐不住寂寞跑向远处,留母亲一人坐在门前,像一尊庄严的塑像。
母亲做鞋很快,而且她有一颗灵巧的心,总能绣出令人称赞的图案。她做的鞋美观、耐用,而且吸汗,这让我单调的童年里充满了快乐和自豪。我一直穿着母亲做的鞋念完小学。
后来,小女孩长成大女孩,到了学会虚荣和攀比的年纪,当母亲再次将亲手赶制的新鞋放到鞋柜时,得到的并不是以往的赞叹和我的爱不释手,对于母亲的苦心,我不屑一顾,脚上穿的,柜子里放的,全是市场上买来的球鞋、运动鞋。
再后来,母亲不再为我纳鞋底了,而是改成每晚坐在灯光下用吹风机吹干我被汗渍浸得湿淋淋的球鞋,并且养成我一回家就催促我换鞋的习惯。那吹风机“呼呼……”的声音代替童年“嘶……”声的美妙,只是听起来,却推动童年那份向往和亲切感……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无论我身在何方,她总是默默地将自己的爱化作一股暖流,从我的脚心注入,暖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