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是不是以后考艺术院校就不用做那些素描考试了。陈丹青:我早就希望不再考,那是屠杀绘画,把绘画引向绝路。——前言
读者:你年轻的时候,在成为职业画家的道路上遇到的最大阻力是什么?
陈丹青:我那时候遇到的阻力跟所有人一样:应该上学的时候学校关门了,应该看书的时候没有书,应该看画册的时候没有画册。我13岁的时候,那场革命就发生了。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是阻力,而是非常好的力量。你只要足够喜欢,也有点才能,你照样可以画画,可以写作,可以弄音乐,艺术的条件有多好,讯息有多少,不是最重要的。欧洲中世纪的艺术比全盛期的文艺复兴还要好,那时候什么条件都没有。
你是想做艺术吗,还是你现在遇到什么困难?
读者:是想做艺术,但是下不了决心,觉得活不下去。
陈丹青:我在清华美院的一个学生最近出版了一本书,叫《印象派的敌人》,我看了大开眼界——即便在19世纪法国绘画的黄金时代,大部分家长都非常反对他们的孩子学画,理由很简单,就是将来怎么活下去。你说的是很真实的问题,取决于你自己,你愿意画就画,你觉得活下去要紧,就找别的活。
读者:你认为传统绘画会消失吗?
陈丹青:应该不太会。我的想象不能延续到一两百年之久,更不可能想到五百年后的事情。现在绘画变成一个游戏,变成一个好玩的事情,不再像19世纪之前是那么的庄严。为什么文艺复兴教堂里有那么多画?因为绘画是那个时候的电影、视频、宣传利器,是为了上帝崇拜和教化作用。古代的绘画是很高尚的事情,等于是个宣传部。今天绘画完全是个游戏,跟小孩涂鸦一样的,就是好玩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只要颜料、画布还在生产——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你看到一块白的东西,就会想往上面弄点什么——因此绘画又回到一个像小孩的状态。但是,去当一个职业画家,要考试,考你的基础怎么样,这是扯淡的事情。绘画完全用不着这样,绘画解放了,同时绘画解散了,绘画是一个开心的事情。
读者:是不是以后考艺术院校就不用做那些素描考试了。
陈丹青:我早就希望不再考,那是屠杀绘画,把绘画引向绝路。
读者:最近几年,国内越来越多与新媒体、互联网以及科技相关的展览,你怎么看待此类艺术在未来的发展?当代艺术有未来的潮流或方向吗?
陈丹青:我没有意见,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试图去解读这样的事情将来会走向何方,你看就行了。今天中国能看到的文化市场,美术馆也好,展览也好,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种类远远不嫌多,更多的发声,更多的引进来,更多的走出去。
读者:80后基本上都有孩子了,可能很多人会关心孩子的审美教育、艺术教育的问题,不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或者建议?
陈丹青:第一,忘掉“审美”这个词,审美的英文是aesthetic,里面没有“审”这个意思。“审”,立刻会带来一个问题,就像审判一样——谁来审?你是谁?谁告诉你这个美才是对的?所以最好忘记审美这个词。但是我知道你说的审美是什么,就是让小孩从小能够看到好的东西。
甚至,“美”这个词你也忘掉,因为美已经被争论了多少年,从来没有一致的认识,说符合这个标准的就是美。关于哪张脸长得好看,哪个屁股的尺寸是对的,永远可以争论。
所以,第一,不要去找一个固定不变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来判定,或者说给你的小孩一个“好的熏陶”或胎教,我希望你放弃这个想法;第二,正好相反,所有婴儿从他长大开始,他的审美一定比你好,因为成人还没有教会他各种各样的教条。
我最怕看到家长带着一个很小的小孩跟他说“好看吗,好看吗?”非常可怕。小孩天生带着一种注意力,什么东西他会注意,他会害怕,或者他会被吸引,他看到花或者看到任何你想不到的东西,他会献出一种你根本想不到的表情——他被吸引了,非要用这个词的话——“审美”作用已经发生了。
而大部分人做的事情,是打断小孩子的经验。有人说小孩5岁从幼儿园出来基本上都被阉掉了,我看到的情况是真的。绝大部分小孩都被大人教坏了,就是傻X一样,对什么都是眼睛亮晶晶的在那里看。一个小孩比我们聪明得多,千万不可以看不起小孩。
读者:你对艺术创作者投身大众艺术品创作或创业怎么看?对年轻人的艺术品消费有什么看法?
陈丹青:我没有看法,这是关于市场的问题,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创作者投身于他正在创作的那件东西,创作完了会有别的懂的人,拿到你说的那个市场去。
一个创作者不应该去关心市场,因为你关心也没有用,市场是另一个行业。早些年中国拍卖只有一拍高价,记者就来问我,我说你们不该来问我,那是生意场,你应该去问懂生意的人,艺术家会乱讲的。
读者:上次见面,你问我对纽约有什么看法,我个人认为,如果你的母语是中文,那北京就是我们的纽约。所以请问,你对北京是什么感受?
陈丹青:我很早就说过,北京越来越像纽约。像在哪里?不是指高楼大厦,而是我对这种像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定义:你永远不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什么人。陈凯歌,艾未未,我在中国不太可能遇见,但先后都在纽约遇到了。北京也是这样。我不出去交际的,但是在偶然的场合,或者被人安排,我会见到很多在纽约见不到的人,比如我在一个小胡同里见到了美国电影协会的主席。这说明中国已经变得非常国际化。
读者:你劝80后90后不要再去画画,同时,你说文艺复兴早期很多不是那么知名的画家,他们是在用信仰,用生命去画画。听这两段话,我总觉得听到了一种凄凉和有点遗憾的话外音,是吗?
陈丹青:有一个记者采访我,提到《局部》第一季第一集讲的《千里江山图》,说你讲到最后那句话,王希孟到18岁,没几年就死了,剧就停了。你为什么让我们这么悲凉难过?我说我一点没有这个意思。因为在宋朝的医疗条件下,18岁以后死掉——太多这样的人,一直到20世纪上半叶都是这样。我不是说一件特别哀痛的事情。第二,这是修辞,我蛮在乎每一集和每篇文章最后那几句话,在什么时候停下来。如果你说我有什么意图,伤感或者别的什么意图,我不会告诉你。我会让不同的人在最后那几句话得到一种情绪,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情绪会不一样。
但是我非常清楚地主张年轻人不要都去画画,这里用不着讲修辞。今天中国还有那么多人画画是不正常的,是我们这代人造成的。我们这代人是在前现代社会,理所当然跟着徐悲鸿带回来的美学在那里画油画,但是国门打开以后,你应该清楚,至少我很快就知道,那是一种传统的文化当中所需要的媒介,80年代一出去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不太需要画,除了有钱人要买画。可是2000年回到中国以后,我发现中国出现了全世界数量最多的艺术学院和最庞大的艺术考生群,你要是看到那个照片,每年十几二十万人在考一所美术学院,太可怕了。
你看今天到现场,四五个摄像头架着,用不着四五个画架把今天晚上这个场面画下来。你记录下来也没有人看。我现在录的像从来不看,十几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录,就是一个很傻的本能想要录,人对图象的贪婪,其实录了有谁看?
读者:你有没有觉得当下年轻人的自我太过剩了,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地表达所谓的个性,你有这种感觉吗?
陈丹青:你讲了好几个问题,第一个是自我,第二个是过剩,第三个是表达。从年轻人的表达当中,我看到的是共性,我很少看到一个年轻人有个性的表达,语言趋同,表达方式趋同,词语趋同。
我不觉得今天的孩子比我们那会儿的孩子更有个性,为什么?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有个手机,网络和媒体在教你们怎么说话,然后你们的同一性越来越强。方言正在消失,各地区的差异正在消失,独生子女和我们接受的教育正在消灭差异。所以我看不到自我的过剩,我看到是表达的过剩,说不完的短信,看不完的微信,头头是道,洋洋万言不知所云。
我很怕得罪年轻人。我非常在乎语言,当方言消失,当各种有趣的语言消失以后,谈话会越来越无趣,而这正是媒体最发达带来的效果,这是全世界的情况,只是中国的速度特别快。我今天看一档电视或视频节目,有时候它的有趣程度和生动性远远不如小时候街头吵架生动,那种语言表情,那种戏剧性。这可能是我的偏见。
不过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需要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来回答。一个原因是太宠了。他在幼儿时期就明白这一屋子的人里他最重要,他忽然跑到外面去,怎么还有别人,他就会受不了。所以家教非常重要,我指的不是教规矩、知识,而是小孩很快就明白自己在一个家里他的位置是什么。同时还有一个很糟糕的情况——现代化、西化过程中有一个巨大的讯息误导,就是所谓的个人主义,认为我最重要——个人主义不是指我最重要。但这是太复杂的问题。
读者:那你觉得什么是个人主义?
陈丹青:至少第一条,你做的事情你负责,你不要叫别人负责。
读者:你建议看画前先读资料还是直接看?
陈丹青:天哪,你看画的时候最好跟条狗一样,不要有知识,不要有脑子。但是狗又不会看画,只有人会看画。弄艺术的时候要有点动物性,感觉最要紧,本能最要紧。
读者:你现在还画画吗?现在画画的驱动力是什么?
陈丹青:还在画画,前一天还在画,回去马上又画画,没有什么驱动力吧,画画还要驱动力吗?
读者:你觉得国内哪个博物馆可以跟大都会媲美?
陈丹青:没有没有,对不起。
读者:怎么看待装X和艺术的关系?
陈丹青:装X是现在想出来的一个词,就是说好像装的很雅的样子,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那艺术就是装X呀,每个时代每个国家会有新的词来形容艺术,我喜欢装X这个词,我从小就装X,装成了现在。
读者:请问没接触过绘画的人,出于兴趣,该如何起步?
陈丹青:不要问这些话,这些话都是没有才能的人问的话。你喜欢你画就是了嘛,不要听一个老头子一个画家说要怎么样怎么样。
这个和本能一样,你肚子饿就得吃饭,喜欢就画画,不要问任何人,就画就是了。看样子你不是喜欢画画,喜欢画画拦不住的。随便喜欢什么,你真喜欢都拦不住的。
读者:怎么看读书读傻的年轻人?怎么培养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陈丹青:独立思考啊,我也是看了书慢慢才会独立思考,书还是要看的。现在书不太流行了,就看视频,看网络,也还是在看,也就是别人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指的读书读傻不是指读书本读傻,而是上学上傻了,让老师给管傻了,爹妈管傻了。现在孩子都很乖嘛,动不动就怕考不上,将来输在起跑点上,其实现在就输了,一上学就输了。
到大学毕业以后也许赢了。只要你在学校里全是输的,全是错的。
读者:是不是以后考艺术院校就不用做那些素描考试了。陈丹青:我早就希望不再考,那是屠杀绘画,把绘画引向绝路。
小伙伴们,你们是怎么看待这句话的呢?欢迎留言呀
微信:msstt6微博:@中国艺考生服务站 @美术生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