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个浑身紧张、满脸戒备、眼睛如针的女孩
就是少年时期的三毛。刚开始学写作文时
她曾经很真实地写出了她的理想:
做一个拾荒者!就是收破烂的
老师看了大拍桌子骂:将来要拾破烂
现在书也不必念,滚出去好了,对不对得起父母……
尽管她解释说:拾荒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
同时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
一面工作一面游戏,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飞鸟
更重要的是,人们常常不知不觉的
将许多还可以利用的好东西当作垃圾丢掉
拾破烂的人最愉快的时刻
就是将这些蒙尘的好东西再度发掘出来……
被勒令重写,她在第二篇里变着法儿说
“做一个夏天卖冰棒、冬天卖烤红薯的街头小贩
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更重要的是
一面做生意,一面可以顺便看看
沿街的垃圾箱里,有没有被人丢弃的好东西。”
胳膊拗不过大腿,第三次重写时,她屈服了
她说要做一个伟大的医生……
其实三毛要当拾荒者的理想
最符合老祖宗朴素的消费观
环保,节流,不浪费资源
最大化地物尽其用
而粗暴的老师像灭绝师太一样
朝她的“伟大理想”一掌拍下来
但没能拍断她拾荒这个浪漫的理想萌芽
反而让她表现得些许叛逆乖戾
她不断地往家里捡别人看不上的东西
一颗弹珠,一个大别针,一颗狗牙齿
一个空香水瓶,又可能是一只小皮球……
她不愿在放学后和别人成群结队
因为那操作起拾荒来很不方便
于是她一个人玩玩跳跳捡捡,从此不合群了
12岁时,别人眼里她是一个胆怯的孩子
老师惯会欺弱,喜欢拿闷头闷脑的孩子开刀
就用毛笔在三毛眼周画了两个大黑圈
从此她不再向别人打开她奇妙而孤独的内心世界
患上了自闭症,还曾切腹自杀过
无奈休学,后转进美国学校
三毛就在新学校里,学插花、学画画
然而,她的自闭不是把成长意识全封闭
而是把滋长的个性美好,深深藏在了心里
只要遇见另一种美好
那就是遇见了一把能开全部机关的钥匙
学画时,她爱上了她的美术老师顾福生
人生初见,这个25岁的帅气老师啊
一笑之下,天空飘满青云,雪花白遍南山
她心中为他而生的一簇旋转的火苗
自动燃成了生灵对太阳描摹与崇拜的图案
到底有多喜欢这个老师,她自己说
上课之前需要准备新鲜的馒头
用馒头擦掉炭笔的笔迹
因为总是期待去上顾福生老师的课
我会紧张到要母亲三天前就替我买好馒头
没辜负这份心动,三毛的自闭症痊愈了
从16岁,她的各方男朋友开始冒出来
这在别人眼里,属于早恋与叛逆
但三毛的父亲陈嗣庆,不是个古板人
他觉得情窦初开的女儿表现得像个公主
这让他感到满意:
她很大方,在家中摆架子
男朋友不来接她就不出去
没有哪个父亲希望女儿给别的男人当奴隶
三毛对真正的初恋描述道:
我对这个男孩,如同耶稣的门徒
跟随耶稣一样,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他有课,我跟在教室后面旁听
他进小面馆吃面条,我也进去坐在后面
初恋失败后,三毛离开台湾
恋爱中任性的豆蔻年华儿女
又有哪个会真正顾惜父母的心情?
如龙应台所说:孩子长大后
用不回头的背影告诉你,我走了,不要送!
三毛这一走
有A面的失,也拿到了B面的得
熟悉的放弃了,却将陌生的新鲜拾起来了
亲人身影远了,却将命中的爱人拾到手了
她到了西班牙,遇到荷西
几年里分分合合
最终与荷西去了沙漠,开始了一生的流浪
离开了桑梓,从此爱上了橄榄树
离开了父母,真正当上了拾荒者
难怪她在中年的照片里
很多时候都像一个拾荒者
不论凝重的、稚气的、深沉的
快乐的、思索的、坚毅的、落寞的
比如以下
三毛在这些照片里,彰显着生命之厚重
神情里写满了貌似隐忍的阅历
浑身闪烁着令人敬畏的风霜之气
令人敬畏是因为,那种非比寻常的气场之下
藏着一个佻达、阔大、不羁的自由灵魂
她的行走,一直逆着风
而世俗中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表现力
她的表情同时写着她的心
在荷西死后,她面部线条偏于硬朗
刻画出一副不再有幸福感的容颜
她一生中,只有跟荷西在一起时
才是个真正幸福、柔软的欢颜女子
那时,她所有的神情都跟爱情和美丽有关
比如以下:
那时,她和他先是居住在沙漠
后去了大加纳利岛和拉芭玛岛
有爱人相伴的流浪日子
她的繁华正盛,她的美丽还没有意兴阑珊
她的沧桑还没风起云涌
这样的女子,你怎能要求她去爱小并花圃?
她爱的是旷野上随着季节变化而生长的野花
和那微风吹过大地的感动
她在大西洋的小岛上
屋里插的是一人高的枯枝和芒草
她说那种东西艺术品味高,并不需买花
生命因拾荒而怒放,而美丽恣肆
当我们平常女人,结婚要钻石
要车要房,沙漠里的三毛却在欢天喜地中
收下了荷西给她的豪华礼物
原来是一个又大又完整的骆驼头骨
她的好友南施说
这要是给我,我还不得吓半死啊
没办法,特立独行的三毛,就是这么牛
她在撒哈拉,有那么多新鲜的“荒”可以拾
但是太壮丽,她搬不走:
那是沙漠的至美,更一棵棵手臂张向天空的枯树
是一朵在干地上挣扎着开尽生之喜悦的小紫花
是一只孤鸟的哀鸣划破长空
是夕阳西下时,化入一轮红日中那个单骑的人
是九条龙卷风将不出一声的小羊抽上天地玄黄
也是它如梦如魅如妖如真如幻的海市蜃楼
是近六十度的酷热凝固如岩浆
是如零度的寒冷刺骨如刀
是沙堆里的贝壳化石,是刻着原始壁画的洞穴
是神,是魔,是天堂,是地狱,是撒哈拉
沙漠里也有穷和人富人之分
当一些“镇上的富人“得知她和穷人住在贫民区
便对她说
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你看,同在沙漠,而镇上的条件好
我们根本不觉得有多艰难,有时都忘了身在沙漠
你也早一点搬过来吧
而一贯叛逆的三毛听了
下决心不再跟她们来往,也不会搬去镇上住
世界各地,能捡的宝贝太多
搬不走都没关系
有那个最爱的人共享这一切就好
可是谁能想到,他会匆匆去了啊
死亡的力量,如天河倾泻,长空破碎
纵然另一个人粉身碎骨,也拉不回来他
凡人再有才,也不能与生死之间
悬殊的力量进行博弈,不能补阙日月
就这样,一阵命运的大风
吹得一个世俗的破壁者,一个出尘的拾荒者
孤身又回到仍然温暖待她的世俗
但她有满身心的重创,回到台湾后
早已不是那个看山是山的陈家二女儿
她写作时,常常将自己长时间关在屋里
有时两天不出来
而慈爱的母亲在外面流泪喊她,她不理
有时她交一部分钱给母亲,不久便会要走
然而过后,她还会再要第二次
母亲说已经还她,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回事
只有,她还没失去拾荒者的本质
面对自己收藏(捡到)的宝贝
还会满怀热爱地清点。她会笑自己是守财奴
可是,女儿还是女儿,谁会计较她?
她永远都是父母心上的一块肉
最痛的莫过于
女儿在失去荷西后的一个深夜,跟父母说:
“如果我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
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
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不知道这个一贯疯疯癫癲异于常人的女儿
什么时候会放一个大雷子,突然随荷西而去
她父亲失去控制地坐在灯光下骂她:
这样无情的话便是叫爸爸生活在地狱里
你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出来
使我这个做父亲的人,日日要活在恐惧里
不晓得那一天,我会突然失去我的女儿
如果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己生命的事情
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
我不但今生要与你为仇
我世世代代都要与你为仇,因为是——你
杀死了我最最心爱的女儿——”
而母亲只是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说:
你再试试,再试试活下去
不是不给你选择,可是请求你再试一次
不管父母怎样悲伤与失控,她还是撒手了
世人却将这笔账,关联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人就是西部歌王王洛宾
三毛与王洛宾,是她感情世界的一段悬案
作家司马中原认为,三毛没有爱上王洛宾
是王洛宾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三毛早想和荷西在另一世界会合
如何突然对一个老人求嫁?
而看照片,我本人觉得
如果男女间不是爱人,拥抱也不是不可
可两手相握又是怎么回事?
按司马中原的分析,三毛感情上热情奔放
给人写信时常用亲爱的、最爱的字眼
更把“爱死了“挂在嘴边当口语
她也曾用热烈的语气和贾平凹书来信往
贾平凹完全把三毛当成朋友
而王洛宾却把她的博爱当成了爱情
想想也是,三毛浪漫,常会突发奇想
一悲一喜皆天然,她的行为用土话来说
就是“一高兴就上天,不高兴就上吊“
王洛宾是歌王,歌与人都令她感动
三毛难免会将他当成同类人,执意去相遇
可没想到一见王洛宾,三毛就被围观了
“这次看王洛宾,我去他家
一屋子媒体人和当地干部,我有被耍的感觉
我原本只是想和他单独聊聊的“
作为在大陆长大的读者
我深知他们二人的世情之差距
所以我不能说王洛宾带人围观她是恶意的
双方年龄代沟太大,文化背景甚巨
后半生活在红旗下的王洛宾可能以为
找一群记者与当地干部来接待三毛
是他能体现出来的最大诚意,否则不够热忱
看本图,王洛宾带着幸福的单纯笑意
像返青的老树,似俏皮的顽童
而三毛的脸上,却写满了无奈与隐隐的愁苦
三毛意识到,王洛宾不是自己的同类
绝不是另一个深闺梦里人
他永远也给不了她荷西能给的那种感觉
回到台湾后,三毛对荷西的思念更浓
紧接着因妇科病住进了台北荣总病房
没几天,三毛自尽的噩耗就传遍了全世界
没离世时,三毛在朋友们面前多次崩溃
她给好友南施写的国际长信里说:
“有时候,我会变得呆呆的
呆呆的觉得人生是一场梦
南施,人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三毛20多年的老朋友琼瑶
常常在深夜倾听她诉说人生的无奈与伤痛
她曾花了7个小时劝她不要自杀
琼瑶认为三毛的自杀与疾病无关
更多是内心深度的孤独与绝望
三毛的另一好友,活得顺风顺水的林青霞
曾说过荷西死后,三毛未能找到理想对象
三毛对于死去的丈夫,仍然十分怀念
林青霞话锋一转说
她太不注意保护自己,我曾劝她不要太过任性
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要为父母保养身体
请注意,林青霞用的词
是“任性”“不保护自己”“为了父母”等
而刻薄得不肯饶人的李敖说
三毛很友善,但我对她印象欠佳
三毛说自己是个不喜欢落在框子里去说话的人
我看却正好相反,她整天在兜她的框框
这个框框就是她那个一再重复的爱情故事
其中有白虎星式的克夫
白云乡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国际路线
和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
如果三毛是个美人
也许她可以有不断的风流余韵传世
因为这算是美人的特权。但三毛显然不是……
林青霞,琼瑶,特别是李敖
他们的评价,会让人觉得
三毛只会围着自己的感情转
她一生都是个活在叛逆期的中二少女
说到底,还是骨肉最亲,父母最宽宏
曾经咬牙切齿说要恨她的父亲
在她去世后面对媒体时
满心满眼地,对她也只有心疼与体谅
“我女儿常说,生命不在于长短
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过,我想这个说法
也就是:确定掌握住人生的意义而生活
在这点上,我虽然心痛她的燃烧,可是同意“
她父亲用了“燃烧“一词,认为她光亮过
潇洒过,摇曳过,一切都那么有意义
而没理性地批评她——任性,不孝
三毛的自评则是:
我的这一生,丰富、鲜明、坎坷
也幸福,我很满意
过去,我愿意同样的生命再次重演
现在,我不要了。我有信心
来生的另一种生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叛逆少女也好,精神上的拾荒者也罢
我只看到,她的名字是一只惊世美丽的飞鸿
巨大的翅羽划过我眼前时
顺便划开了一片阔大美丽而旷达的天空
——致永远的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