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意大利作家布扎蒂的小说《鞑靼人沙漠》书封上,古怪的几何图形,以及孤单站立的小人和他长长的倒影,神秘而忧郁。这让我想到另一位意大利艺术家,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8)。
第一次见到基里科的作品,是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在米罗、康定斯基和夏加尔等一众色彩鲜艳、颇具童真的抽象画作之间,蓦得见到这位意大利画家的作品。
画面中充斥著大量阴影、巨型建筑和沉暗街道的作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可细看之下,又觉出不寻常:基里科的画作,并不遵照透视法,意象的组合也并无必然的逻辑,介乎真实与梦境之间,给人似是而非的神秘感。
这种神秘感,由画中大片的、不规则的阴影中显露出来。1995 年,英国国家美术馆,曾邀请著名艺术史学者贡布里希,策划一场以「阴影」为主题的作品。
贡布里希曾为这场展览,写过一篇专题文章,分析「影子」在不同时期的绘画作品中,扮演的不同角色。
达芬奇等人活跃的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为了画面的连贯与和谐,尽量避免在画布上添加阴影;从卡拉瓦乔到伦勃朗那百余年间,阴影和高光的运用,几乎成为画家风格的象征。
卡拉瓦乔《以马忤斯的晚餐》
而到了 20 世纪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如基里科笔下,高反差阴影与其说是为了增加画面的张力和表现力,倒不如说是画作情绪的某种暗示。在贡布里希看来,基里科画中的阴影,是「不安感」(anxiety)的直陈。
我想,基里科画中的阴影,之所以能让观者产生不安与孤寂之感,是因为那些阴影,并非自然光线下的自然产物,而是扭曲的,是奇形怪状的,与画中实物之间生出一种彆扭的、彼此拉扯的张力。
且以纽约MoMA收藏的那幅名为《离别的忧郁》(The Melancholy of Departure)为例,画中红色高塔上,钟表显示的时间为下午一点半,可是稍微有些生活常识的观者都知道,通常正午的阳光不可能在地面上,投下如此斜长的阴影。
那么,产生这些阴影的光源从哪里来?画家看似不经意地,挑战了观者的时空观念,呈现出一种「错置」的意味。而这种「错置」带来的奇诡与神秘,正是基里科创作的最显著风格。他曾经说:「世间万物如谜,我们像是生活在一间,聚合众多奇怪事物的大型博物馆中。」
再以画家同样创作于 1914 年的,《一条街上的神秘与忧郁》为例。这幅画的构图与《离别的忧郁》相仿,都是倾斜的,给人不稳定的观感。
高墙落在地面上的巨大阴影,占据了大半画幅,仅有的一窄条光亮的空间中,有一位小女孩正旁若无人的玩着推铁环的游戏,浑然不觉前方有危险正步步逼近。
画家并未直白描述危险,而是巧妙地用阴影来暗示。他在街道的另一端画了一个斜长的人影,透过阴影的形状,我们猜测那是一个携带尖利武器的男人。小女孩与男人,玩具与武器,其间的寓意不言自明。
若我们再将这两幅画作,放置在 1914 年,战前及战时的社会语境中审视,其讽刺与质疑的意味,更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说 16 世纪的卡拉瓦乔等人,借由光影凸显画中主角;18 世纪的威尼斯画家,乐意将真实的日间光影,变化置于画布上;那么在基里科的作品中,「阴影」则成为内容构建及情绪表达的重要意象。
这时,「阴影」不仅仅是增强明暗对照、丰富画面层次的手段,而是直接地介入作品叙事中。
为强调画中阴影的作用,基里科在构图时也用了不少心思。他早期的那些创作于战争年代的作品,虽说情境各异,却在构图上不乏相似之处:拥挤的画面,不合常理而刻意夸张或缩小的意象,以及高耸的罗马式迴廊。
虽说基里科是古典主义的拥趸,但他画中的古罗马风格建筑,却丝毫看不出端庄和典雅的风格,而常常让人觉得紧张不安。
画中人置身高大建筑中,尤其显得单薄渺小,人与环境的关系并不谐和圆融,而是时刻表现出挤迫与压抑的状态。
若你想知道,战争对于生活在 20 世纪初的欧洲人曾产生怎样的影响,去看看基里科的画,便能知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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