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讲义:第六讲:齐梁诗坛与南北朝文风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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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讲义:第六讲:齐梁诗坛与南北朝文风的融合

第六讲:齐梁诗坛与南北朝文风的融合

齐梁文学,是贵族化、宫廷化的文学。诗人们认为“文章且须放荡”(萧纲《诫当阳公大心书》)。他们 “摒落六艺,吟咏性情”(裴子野《雕虫论》),在诗中“竞一韵之巧,争一字之奇。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李谔《上隋文帝书》)梁末战乱,庾信入北, “凌云健笔意纵横”(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一),“暮年诗赋动乡关”(杜甫《咏怀古迹》其一),初露南北诗风融合之端倪。隋代一统,薛道衡、杨广等人,更兼南北之胜,启唐之先鞭。

一、齐梁新体诗与永明声律说

魏晋以来,中国声韵学受印度梵音学的影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到了齐代,竟陵王萧子良开西邸,沈约、谢脁、王融等“竟陵八友”日相联句赠答,探讨诗艺。周顒发现汉字有平上去入四种声调,始创《四声切韵》(已佚),沈约《四声谱》根据汉字四声和双声叠韵的特点,来研究诗句中声、韵、调的配合,指出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八种弊病必须避免,称为“八病”(可见有解释)。他们将“四声八病”运用于诗歌创作,务求作到“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宋书·谢灵运传》)。声律与对偶的融合,就形成了具有格律的新体诗。由于这种新体诗产生于齐武帝萧赜的永明年间(483—493),故称永明体。这是古体诗向近体律诗演变过程中一次关键性转折,为后来唐代律诗的成熟奠定了基础。代表作家有沈约、谢脁、王融、任昉、范云、陆倕等人。

关于永明体需要注意:(1)八病的规定过于苛细,当时人即不能完全遵守,故后世定型的律诗也并不严格避忌八病。(2)永明体还有一些写作上的特点,如篇幅的长短虽无明确规定,但通常在十句左右,由此发展下去,形成律诗以八句为一首定格。另外,除首尾二联外,中间大都用对仗句,这也成为律诗的定式。

永明体在中国诗歌史上的积极意义:(1)讲求诗歌韵律美,矫正了晋宋以来文人诗的语言过于艰涩滞重的弊病,转向清新流美畅达。(2)新体诗篇幅有限,不容肆意铺排、使才逞词,故而明净、凝练之作渐多,这在诗歌史上是一个意味深远的变化,对后来梁陈乃至唐诗语言风格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宫体诗

从梁武帝普通(520—527)至陈代末年(589)近七十年中,以萧纲、徐摛、庾肩吾所提倡的宫体诗风开始兴起并逐渐占统治地位。魏徵《隋书·经籍志》云:“简文之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房之内。后生好事,递相放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

大致说来,宫体诗具有以下特点:一、声韵、格律,在永明体的基础上踵事增华,要求更为精致;二、风格,由永明体的轻绮而变本加厉为秾丽,下者则流入淫靡;三、内容,较之永明体时期更加狭窄,以艳情、咏物为多,也有不少吟风月、狎池苑的作品。凡是梁普通以后的诗符合以上特点的,都可以归入宫体诗的范围;而从另一方面说,历来被目为宫体诗人的作品也并不全是宫体诗。

三、庾信及其诗歌创作成就

(一)庾信生平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在今河南)人。其父庾肩吾是梁代著名宫廷诗人。庾信早年很受梁朝皇室信任,与徐陵俱为东宫官属,并称“徐庾”,是当时盛行的宫体诗的代表作家。侯景之乱时,任建康令,兵败逃往江陵(今属湖北) 。梁元帝江陵即位后,派他出使西魏。出使期间,梁元帝为西魏所灭,庾信被迫羁留长安,历仕西魏、北周。尽管位居高官,心情非常痛苦,最终老死北方。

庾信前期之作存世不多,风格轻艳,不脱宫体之格。羁留北方后,乡思之苦和亡国之恨,使其思想感情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诗歌境界豁然开阔,艺术上臻于精美,形成一种苍劲悲凉的独特风格。杜甫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其一)。庾信后期诗作以《拟咏怀》二十七首为代表,深切表现了故国乡关之思,羁身异域之痛,以及屈身从仕敌国的愧耻不安。其诗一方面把南朝诗歌艺术技巧带到北方,“造句能新,使事无迹”(沈德潜《说诗晬语》),声律更为谨严;另一方面又吸收了北方文化中的刚健浑朴之气,唾弃南朝诗歌的浮艳柔靡,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南北文学合流的趋势。

其辞赋、骈文成就也很高。《哀江南赋》、《枯树赋》、《小园赋》都是极受后人推崇的名篇。正如陈祚明所云,庾信是“运以杰气,敷为鸿文”(《采菽堂古诗选》卷三三),精工之中复饶清刚之气,成为集南北朝文学之大成的杰出作家。

(二)庾信诗歌选读

(1)

梦入堂内诗

雕梁旧刻杏,香壁本泥椒。幔绳金麦穗,帘钩银蒜条。画眉千度拭,梳头百遍撩。小衫裁裹臂,缠弦搯抱腰。日光钗焰动,窗影镜花摇。歌曲风吹韵,笙簧火炙调。即今须戏去,谁复待明朝。

题解:堂内,即内室,闺闱之中,妇女居住的地方。此诗为庾信在南朝时所作,描写细腻,辞藻缛丽,是典型的南朝宫体诗。

“子山之文,发源于宋末,盛行于梁季。其体以淫放为本,其词以轻险为宗。故能夸目侈于红紫,荡心逾于郑卫。昔扬子云有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若以庾氏方之,斯又词赋之罪人也。”

(《周书·庾信传论》)

(2)

拟咏怀二十七首(其十一)

摇落秋为气,凄凉多怨情。啼枯湘水竹,哭坏杞梁城。天亡遭愤战,日蹙值愁兵。直虹朝映垒,长星夜落营。楚歌饶恨曲,南风多死声。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名。

题解:倪璠《庾子山集注》云:“昔阮步兵(籍)《咏怀》诗十七首,颜延年以为在晋文代虑祸而发。子山拟斯而作二十七篇,皆在周乡关之思,其辞旨与《哀江南赋》同矣。”余冠英则认为,《艺文类聚》无“拟”字,庾信这些诗并非摹仿阮籍,“阮诗寄易代之感,庾述丧乱之哀,各有千秋,不相高下。”(《汉魏六朝诗选》,第29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12月版)庾信这组诗中大部分作品作于周武帝保定三年(563)至保定五年(565)庾信为弘农郡守任上,主要抒发了他羁留北周、思念故国的情思,其中不乏对梁亡的沉痛思考。

诗艺、体制上,虽祖习阮籍《咏怀》而作,然又有所推弘、创新:(1)抒情方式上,阮诗多用比兴,含蓄、委婉,“归趣难求”;庾诗则使事用典,意旨较为显豁。(2)文字声律上,阮诗未脱汉魏文人古诗自然、素朴之风调,庾诗则已初露近体律诗之端倪,沉郁顿挫,声韵铿锵,下开杜甫《遣兴》、《秋兴》诸组诗之先声。

梁元帝承圣四年(554),西魏军队攻陷江陵,梁元帝遇害,宗室大臣尽为俘虏,驱送长安,百姓男女数万口分为奴婢,弱小者皆被杀。庾信曾在《哀江南赋》、《拟连珠》中详尽记述了江陵小朝廷灭亡的经过。此诗以咏怀诗的形式,再一次反映了这场巨大的历史变乱,抒写了自己沉痛的心情。

赏析:亡国的哀歌,悲壮的史诗。用典精巧,隐括史实,有深邃、沉痛的历史意蕴。对仗工整,沉郁顿挫。

“(庾子山)北朝羁迹,实有难堪;襄、汉沦亡,殊深悲恸。子山惊才盖代,身堕殊方,恨恨如亡,忽忽自失。生平歌咏,要皆激楚之音,悲凉之调。情纷纠而繁会,意杂集以无端,兼且学擅多闻,思心委折;使事则古今奔赴,述感则万比抽新。”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

(3)

寄徐陵

故人倘思我,及此平生时。莫待山阳路,空闻吹笛悲。

题解:徐陵,字孝穆,祖籍东海郯(今属山东)人。梁武帝时,与其父徐摛同为东宫学士,与庾信父子出入宫廷,文词绮丽,并称“徐庾体”。侯景乱时,徐陵正使于东魏。不久,北齐禅魏,梁元帝通使于齐。徐陵屡求回梁复命,却被拘不遣。至江陵沦陷,齐才放陵还南。陈武帝时,任尚书左仆射等职。编有《玉台新咏》。

庾信与徐陵早年同在东宫,友情笃厚,又都有羁留北方之经历,所不同的是,徐陵今已归国,而己却永留异邦,对比之下,倍感情伤,故作此诗以诉思念之苦。

赏析:全诗四句,皆从徐陵一方落墨,语极含蓄,情思哀婉,开唐人五绝之先声。

张玉榖评此诗曰:“诗订徐之来过也。情至之语,不用吉祥,与孝穆《别毛永嘉》作,同一悲惋。”(《古诗赏析》卷二十一)

钱钟书认为,研字研句固庾氏所长,而“语洗铅华、感深冰蘖者,数既勿多,体亦未善”,唯独此诗“沉挚质劲,语少意永,殆集中最‘老成’者矣”(《谈艺录》九〇“庾子山诗”,第299、300页)。

四、南北合流的隋代诗坛

(一)概况

魏徴《隋书·文学传序》论南北文风时说:“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矣。” 南北之间文风的交融,从侯景之乱后就开始进行了,庾信、王褒、徐陵、颜之推等人入北,对北方诗歌艺术之提高作出了较大贡献,同时他们入北后所作亦多贞刚之气、慷慨之音。

隋代统一之后,关陇、山东、江左三地诗人汇聚一处,诗风融合进程更为加快。他们作品中出现了南北朝诗歌从未出现过的新气象。这种新气象的产生,与学界常说的隋文帝、李谔、王通等人的文风革新和复古思潮有一定的关系,但更主要的是政治统一、地域打通后,各地诗人交流增多,诗风必然走向整合的历史趋势使然。

(二)隋代关陇诗人及其创作

关陇豪族本无悠久的诗歌创作传统,但是由于庾信、王褒等人入关,使得周隋之际关陇士子的诗歌创作水平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升高。到隋代初年,出身关陇豪族的杨素、于仲文、李密诸人,多能在诗中表现尚武任侠的性格,风格豪健。杨广则北人学南,兼具北人的慷慨意气和南人的细腻情怀,创造出深沉、蕴藉的独特诗境。

史称杨素少落拓,有大志,善属文。《出塞》二首写其亲自征战,场景壮阔激烈,笔力刚健遒劲。《赠薛播州诗》(十四章)自伤险恶处境,同情友人遭遇,诗思深沉蕴藉,诗艺复杂多变,史称“一时盛作”(《隋书·杨素传》)。

隋炀帝杨广重文爱士,南北诗人汇聚一处,多赖其助。其诗兼取南北之长,造诣颇高。沈德潜谓:“炀帝艳情篇什,同符后主;而边塞诸作,铿然独异,剥极将复之候也。” (《说诗晬语》卷上)《春江花月夜》(其一):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动静结合,辞藻清丽,境界开阔,气魄宏大。《野望》: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

画面省净,情思萧瑟,泽被后世宋词元曲。

这种看似浅近,实则隽永的诗境,既非一味追求清绮的江左诗人所能道出,又非质直刚健的北地诗人所能摹写,充分体现了隋代诗坛南北融合后的新境界。

隋炀帝的《野望》对宋词元曲的意境也产生了影响:

据宋人杨慎《升庵诗话》,杨广此诗最早见于蔡絛《铁围山丛谈》。秦观将“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两句巧妙换化,引入词中,遂成《满庭芳》一首: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元代马致远进一步化用,写成小令《天净沙·秋思》,千古传诵: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三)隋代江左诗人及其创作

隋代诗人中出身江左的较多,他们沿袭梁陈旧习而稍有新变:

这种变化首先表现为亡国之恨的抒发。如许善心在《于太常寺听陈国蔡子元所校正声乐诗》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亡国之痛。同样,庾世基的诗作中也也表现了被掳入关时的哀伤。如《初渡江诗》写其离开陈都情状:

敛策暂回首,掩涕望江滨。无复东南气,空随西北云。

哀婉凄绝, 韵短情长。《入关诗》抒其入关后愁绪:

陇云低不散,黄河咽不流。关山多道里,相接几重愁。

真是关河几许、愁思几重了。其《零落桐诗》则以零落之秋桐,寓己之被羁:

零落三秋干,摧残百尺柯。空余半心在,生意渐无多。

都是“情理凄切,世以为工,作者莫不吟咏”(《隋书·虞世基传》)。

其次,江左诗人入隋后受到北方刚健、质实文化精神的影响,所写的边塞诗比在梁陈时所作更为真切、感人。如何妥的《入塞》、《长安道》中有亲身感受,非南朝悬想虚构诸作可比,王胄的《纪辽东》、《敦煌乐二首》情真意切,悱恻动人。虞世基的《出塞二首》系和杨素之作,着力描写边关将士英勇善战、重义轻生的气概,与杨诗风格相似,当是受杨素等关陇豪族影响所致。

不过,入隋南人的诗风新变并未深入内质,亦未持续多久。他们在炀帝即位后又养尊处优,故态复萌,重回绮靡、冶艳的创作老路上去了。

(四)隋代山东诗人及其创作

在隋代三大诗人群体中,山东诗人的创作成就最大。周隋之际,卢思道、薛道衡、孙万寿等来自山东地域的诗人,已经从简单模仿江左诗歌辞藻、句法、声律等浅表性、形式化的层面,上升到对江左清疎诗境的细腻感悟和把捉。

卢思道的创作活动主要在北齐、北周,入隋不久即去世。其代表作《从军行》、《听鸣蝉篇》用轻清流宕之笔,曲折表达了仕进无门的苦闷,有慷慨之气。

薛道衡才兼南北,名高当代,是隋代诗坛成就最高的作家。其《出塞》二首写汉代远征匈奴之苦寒情状,寓己之亲身感受于其中,雄健壮阔中透着悲凉,颇近盛唐边塞诗作。其乐府诗《昭君怨》、《昔昔盐》、《豫章行》抒写宫怨、闺思,折射出政治上的落寞和惆怅。其中《昔昔盐》: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 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 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 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 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 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 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学南人之细致深微,轻靡中有超逸,绮丽中见清俊,尤其是“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两句,笔致俊洁,诗境凄清。另一名作《人日思归》: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俨然唐人绝句,诗思奇巧,乡情蕴藉。

初唐诗人王绩、四杰、陈子昂等在进行诗文革新时,大多从卢、薛等人的诗歌创作传统中继承文化质素、汲取精神养料,为唐诗注入了贞刚之气,形成了盛唐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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