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大，白鹤是王而非王臣

画：唐 荀

诗：亦子南

天师府

想对着门前鹤群，喊一声仙子

再问问谁记得当时情景

就从他手持拂尘，发誓净尽尘埃开始讲起

讲天师行令，三界须见清明

讲符箓既出，天下重疾驱尽

讲他将众妖一一收敛，喝令百鬼只许夜行

这时有鹤笑曰：“天师剑气一直在啊，

斗府之上，日日被热血浇醒。”

闻经听法

《太平洞极经》诵到一半，众鹤已皈依

为了这场伐骨洗髓的聆听

她们等了太久，那时游鱼们还没睡醒

圣贤们还没以芥子之身，摸黑上山

这被称为仙驭的灵禽

此刻愿意成为大化之下的驯马

成为乾坤间的草籽，和大缸里的水滴

道教祖庭

更早时，分洲划野者禹

后来嘛，降妖诛邪者你

某天你问：“巫妖已镇，奸邪尽收，

外面石阶上，跪者何人？”

哦，是天下的宰相、将军，与狮虎

你对传令官白鹤说

“让他们起来吧，拜师须先正心，

尔后再奉五斗米。”

鹤鸣九霄

她们用白羽将吉光堆到汤谷之上

让太阳在天池里九进九出

我这个心里揣着一枚冷月的人

一边循着声迹取暖，一边自顾自说话

“哎，有一种精神并非虚构，

白鹤正代替凤凰巡视，扫尽天下大毒。”

鹤栖息

总有厌倦浮舟沧海的时刻

那时她们会回到后山，散落着栖息

树叶飒飒，漏下银亮如雪的光斑

听任蜉蝣悄悄爬上花朵

让蝉也敛息睡在树上，安静如短暂的鱼卧

但鹤不允许贪婪的人来这里

说他们最爱盯着赤色珊瑚金井栏

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煞是可厌

万物合

有人要灯盏，有人慕河川

有人泅入水，有人想上岸

有人心净如空杯

有人每次看月都想求圆满

万物相生而克，各色的好和不好

一样不少地存在于世上

偶尔，完美的理想也看得见

比如鹤，情深而寿，大隐而有光环

此心安处是吾乡

四海之大，白鹤是王而非王臣

到处都是她们用惯了的水湄与青天

她们根本不需要诗人的赘述

诗人也永远成不了她们

你看白鹤就是这样笑我的啊：

生如羁旅，心似针尖

遇到大风只会倒退，一见日暮就愁乡关

丛林

气流沆瀣，丛林空翠

绿色的枝条像凡人的族谱一样复杂

我想拨开枝条走到那边去

对她们说一声，我无法梅妻鹤子

但有胆子将你们深爱

没错，我敬的是佛祖脚下渡生的莲花

却独爱你们脚下清净的河流

画中有鹤 忆童年

一日午后，我正在幻想

有书生投身乡野，借住了此间蓬门

然后他苦读高中

给乡村带来高头大马佩红花的喜悦

这时，突然花狸子走过

它望了望那只贵为仙鹤的邻居

看，清荫里生机栩栩

鹤对万事了然于心，岿然于壁

清静

有时天青配烟紫，有时海蓝配金沙

加上头顶的一点胭脂

再不需要更复杂的调色盘

这便是，足够消耗此生的艳事了

她们硬是瞧不上世间那些

鲜衣抚棋，逆风执酒，穷通荣辱什么的

与天合

白鹤不计算岁月绵久或流光一瞬

要生就生，可以晾翅在南斗

要灭就灭，也可以飞往北斗

白鹤不刻意于任何酒馆与归宿

也并不会感激那些，为她书写传奇的人

相比之下，我爱俗世之深

就像中了丹顶大毒，药石无医

与鹤行

好比是在同一个冬日黎明

我想点灯续昼，你要拨雪寻春

分别有自己神骏与清冷

坚持各自的闪电与河流

并行一段路，无非想说

要离开就离开，此时不必啰嗦

要回来就回来，彼时酒满深杯

植物水液之气

顺着一场风，朴树散花千里

导致我知道了浩日青川的太多秘密

比如植物们因为有纯粹的元神

才能揽着泉的清白与沉默

林泉渡水是最耐读的田园诗

也是这世上唯一值得钟爱的清凉

关于这一点，我与头顶的所有白鹤

达成了空前的共识

飞鹤流泉

有多少事物，能架得住时光清洗

比如那些曾如惊雷的名字

鉴于此，我不想分清此身与流水

不讲什么归处与穷途

我想结交那些高士一样的鹤

她们如果想去哪里，根本就不用商量

会同时扔尽负累，素衣以往

鹤回山门

看一眼都艳羡。谁能像你们一样

微芒不朽，慧极不伤

相呼一声，即结为百年老友

根本不需守着同一个丹炉

一想到这里，山门便华枝春满

我的诗里又一次用到了“辽阔”二字

鹤归抱朴

她们昨夜看遍千门明月

已知世上的恩情和怨恨等量深

归来先抖落一身尘沙

趁朝阳干净，把雪白衣衫理好

墙外的素琴和烈酒，太平和屠戮

乱纷纷譬如红袖招

理它作甚

依依抱朴

他们每次从高处降落下自己

世间就像得到一双白璧

只是，他们不喜欢人潮如镜啊

镜子里的万物活得炽烈无比

作为隐士，炽烈为大忌

忌画中墨浓，忌心中窜火，忌境中不静

少不得互相提醒：清虚不离抱朴

守白月到白头吧

鹤飞过

我一直在抱着时光打滑

浓于七情六欲，钟爱五色五味

平日里，既恨下弦月照空屋

又爱浮世绘烟花烫

忽然就这么醍醐倾浇了

迎来了命里该有的一场瞭望

这九件白衣如丝网，足让我十年以内

周身都漫漶着久久的暗香

曾经来过

有时孤身前来，闪如星火

有时结成一队，灿若星群

我坚信，用一点白就能洗净浊灰的

不是神明就是白鹤

听说，她们在八千里外扇一下翅膀

就有人将舌尖上的毒刺拔掉

屋下的冰锥自行消融

寒水般的利刃，也被缓缓安放入鞘

天地间

你可明白，有形天地的根系虬劲

椿萱茂盛，即是父母恩深

这福寿的仙使

就是他们许多年以后的真身

所以你看啊

万丈红尘终究不是万里浮云

除了令人泪目的清唳之声，谁敢命令我

将人间万事，一眼看开

鹤苑飞

闲云里一不定有别的

却一定有着我们看不见的屋宇

一定也是坐北朝南

它们只给清隽的白鹤留着门窗

看，今天南风孤独又野

却追不上这些根骨绝佳的灵魂

一个个都没回头啊

鹤们里程晴朗，翅膀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