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坚韧前行
—— 一份2019年文艺评论的个人观察
胡一峰
又到一年盘点时,在自然的意义上,时光的流逝是均匀的;若从某一视角观察岁月,它又总是有峰有谷,波澜起伏,有高光之时,也有至暗时刻。当然,更多的年份只是一派静水流深。奇崛总在寻常中,在宏阔的长时段下,当下的意义和价值会更加清晰地显露,就像美酒开坛前那段无声无息的发酵时间。在笔者看来,文艺评论的2019年,就是这样静水流深的一年,而它内蕴的一些新动向之苗头,又或将改变今后文艺评论的整体版图。下文仅就笔者所见所思,试析一二。
评论的发展红利不断释放
纵观2019年,文艺评论的发展红利持续释放,迎来新的发展契机。习近平总书记致中国文联中国作协成立70周年的贺信中,把“文艺评论”与文学、戏剧、电影、电视、音乐、舞蹈、美术、摄影、书法、曲艺、杂技、民间文艺等并提,进一步明确了文艺评论在文艺事业全局中的地位和作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对坚持和完善繁荣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制度作出部署,明确提出要“加强文艺创作引导,完善倡导讲品位讲格调讲责任、抵制低俗庸俗媚俗的工作机制”。作为引导创作的重要手段,文艺评论对此责无旁贷。文艺评论用好这些政策红利,有机融入新时代文艺事业大局,把“三讲三抵制”的要求转化为有效的文艺评价标准和体系,褒优贬劣、激浊扬清的作用将更充分地发挥。
发展红利还表现在人才培养方面。自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亲自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以来,文艺评论队伍建设一直受到广泛关注和有力推进。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在2019年新发展会员200余人,各地文艺评论家组织以及各类文学艺术理论评论学术团体,也循着自身发展轨道不断壮大。2019年,举办了第5届全国文艺评论骨干专题研修班,国家艺术基金一举支持了舞台艺术、歌剧、话剧、视听艺术、书法等多个艺术门类的评论人才培训项目,为文艺评论增添了生力军。值得一提的是,艺术学自2011年“升门”后,专业人才培养进入“快车道”,仅2018年艺术学硕、博研究生毕业近2万人,在校7万余人。再加上稳步发展的文学学科培养的文艺理论方面专业人才。这笔巨大的人才红利在当代中国文艺现场不断释放,不仅为文艺评论事业输送了新鲜血液,促进文艺评论家群体的代际更替,而且整体提升着文艺评论的专业水准,为改变行业生态提供了最深刻的学术基础。
现代意义上的文艺评论是面向公众的喊话,而不是文人书斋里的雅玩。文艺评论需要媒体,就像电影需要银幕。2019年,主流媒体持续关注文艺评论,并促进其不断开拓评论对象和学术场域,构筑自身话语体系,构成了又一重发展红利。《求是》杂志刊发了《〈麦香〉:一幅乡村振兴的新画卷》(范志忠)等多篇文艺评论。《中国美术报》持续关注美育问题。在“新时代文艺评论的话语体系建构和传播力建设”主编论坛上,各位专家共同倡导从学术体系、思想体系、理论体系入手,促进文艺评论话语体系之成熟。与此同时,新媒体平台的文艺评论也继续繁盛。多元化的媒体景观,以及评论人与媒体人的思想共识为文艺评论向更广阔的天地迈进铺设了可能。
评论共同体悄然崛起
这几年来,以地域为名的批评学派或流派日趋增多,已有一定规模的“粤派批评”“闽派批评”在2019年继续活跃,福建举办了“2019闽派文艺理论家批评家学术活动周”等活动,“粤派评论”则借大湾区建设之东风,举办了系列研讨会,还出版了专刊。“川派批评”“鄂派批评”也在2019年吸引了更多关注。王干在“当代湖北文艺批评的理论与实践座谈会”中剖析了“鄂派”何以可能。李明泉在《四川日报》主持专题讨论,分析“川派评论”之特色及发展规划。在这些地域批评流派的背后,可以看到地方文艺评论家协会等组织的身影。这从一个侧面说明,当下的文艺评论并非仅是象牙塔里的探讨,或具体艺术作品之赏析,而是推动地方文艺发展和文化建设的重要力量。《中国艺术报》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多次报道地域评论流派活动,为各地探索特色评论之路加油鼓劲。
笔者认为,地域批评学派构成了中国文艺评论话语体系不可或缺之内容与建构路径。然而,学派的命名却不意味着学派的成立。就像金克木先生早就说过的那样,“文学和艺术的地域分布研究不是仅仅画出地图,作描述性的资料性的排列,而是以此为基础提出问题”。只有当“地域”在学术的意义上具有问题或方法的价值时,才有可能变成风格的代名词,也才能以之名派。因此,当我们看到文艺批评“门派”林立、活动纷杂,更应感受到独特的问题意识、批评视角和话语风格建设之急迫。
评论范式转变继续深化
2019年,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仲呈祥在《道艺统一 褒优贬劣——新中国70年文艺评论断想》中对文艺与政治、与经济关系的两次重要的政策性调整作了宏观论述,事实上勾勒了当代中国文艺评论的范式变迁脉络。范式转变是当代中国文艺评论最重要的变化,其中涉及到评论标准、评论本体等基础问题的重新厘定,也关系到核心概念和话语方式的深刻变化。仲文提出,文艺评论必须坚持思想性与艺术性相统一,坚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相统一。陈振濂主编的《当代书法评价体系建设》则把书法评价的研究推进了一大步。
文艺评论本体问题看似老生常谈,实则常论常新。2019年,叶朗先生在《谈文艺评论工作者的修养》中指出,文艺评论工作者要有艺术感、理论感,还要会写文章。平实的语言道出了文艺评论的要义所在。路侃在《提升新时代文艺评论创造力》中认为,批评应该“到位”,就是对作品的艺术表达、艺术精神有足够的艺术感悟,并给予富有情感体验的评点,批评“可以超越创作的形象,提出新的艺术维度,对创作产生积极影响”,从而扼要地指出了评论独立价值建构之路径。汪涌豪在《及物的批评亟待重返现场》中提出“批评者必须永远保持洞察的本能和介入的意识,以一种时刻准备出发或已经在途中的姿态,积极投身到变动不居的文艺创作的大潮中。”这些论述都让文艺评论以及文艺评论家应有的样貌愈发清晰。
主题为“致敬70年:青年文艺与国家形象”的第五届中国青年文艺评论家“西湖论坛”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五四运动100周年。以此为契机,文艺评论界对现代中国文艺特别是文艺评论的历史作了系统回顾。比如,第五届中国青年文艺评论家“西湖论坛”以“致敬70年:青年文艺与国家形象”为主题,2019中国艺术学理论年会则以“百年中国艺术理论的现代性建构”为主旨议题。《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艺术报》《文艺报》《文学评论》《中国文艺评论》等均组织了“新中国文艺70年”专题文章,不乏从评论角度回顾文艺历史之作。如梁鸿鹰在《蕴藏着奋力前行的精神力量》中对新中国文学的人民性、审美创造等作了分析;傅谨的《戏曲七十年与未来遐想》、宋宝珍和陈雪的《新中国话剧70年:讴歌时代 礼赞人民》、高晓虹和王靖雯的《中国电视剧的时代变迁与发展对策》、邓福星的《新中国美术70年的现代转型》等,评述不同艺术门类的发展历程,彰显了评论的“史志”功能。
更重要的是,对文艺历史的回顾与反思,深化了近年来“现实主义”和“中华美学”理念在文艺领域强势回归的趋势。文艺评论家力图激活这些历经时间积淀的核心概念,并转化为对文艺作品的思想内涵、题材内容、表现手法等的估量和分析。《中国文艺评论》推出“新时代电影发展研究”专题,王一川、尹鸿、饶曙光等撰文深度分析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风格与美学探索。201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列入了王廷信主持的《中华传统艺术的当代传承研究》、范迪安主持的《新时代美术创作中的民族精神研究》等,本民族艺术传统和艺术精神的研究日趋深入。核心理念向评论修辞的转化,促使范式转型深化路径,也推动着新成果的学术定型。
创新之路未有穷期
在这个“网”天下的时代,文艺评论也无法脱离网络语境。2019年,《人民日报》开辟了“网络文艺趋势新观察”栏目,刊发了《网络剧发展方向——精品化 大众化 特色化》(戴清)等文章,将该报近年来推动网络文艺评论的措施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中国网络文艺发展研究报告(2018-2019)》也在2019年首次问世,这都预示着网络文艺及其评论的学术研究将继续前行。不过,这一领域未知空间之辽阔,是超越当下之想象的。套用恩格斯的话来说,构想网络文艺评论发展的整套方案,就像给“未来的餐馆书写菜谱”。当下的评论家面对网络文艺之时,保持开放的头脑和创新的热情,远比着急忙慌地为其下一份“判决”更加重要。一如夏烈在《网络文艺的主流化与发展观》中所言,更多的网络文艺领域需要借助新的理论创新。
其实,又岂止网络文艺,从《人工智能开启中国文论自主创新时代》(刘方喜)、《“长老的二向箔”与马克思的“幽灵”——新世纪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的社会形态想象》(陈舒劼)不难发现人工智能的来袭、科幻文艺快速兴起等新现象,正在要求文艺评论广泛吸纳哲学、社会学、传播学以及科技研究的手段,开辟新的话语资源。而评论与创作的关系、“红包评论”等老话题继续发酵,又表明文艺评论话语的核心地带依然有充分的开掘空间。
以上所陈,挂一漏万。不过,走过2019这个文艺评论静水流深的年份,人们无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唯有不懈创新的努力,才能保持从容不迫的定力,以坚韧的前行,迈向愈发光明的未来。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