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形象的解放与笔墨的回归
作为新中国艺术院校培养出来的艺术人才,卢沉由于当时社会的现实因素对中国传统处在一种隔离和违碍的状态,但是并没有完全切断。进入新时期,在自由的氛围中,人到中年的卢沉开始主动追溯传统,并在自己的创作路径上向传统回归,在传统之中寻找可资借鉴的内容。
卢沉《二老对酒图》(1989年)
卢沉《夜归图》(1990年)
因为要表现平凡世界里的芸芸众生之相,不用再歌颂英雄和伟人,所以人物形象也就不用再那么严谨和写实了,这种对时代题材的坚守和主题的转向使卢沉笔下的人物造型发生了变化。他在形象上突破写实,进入变形和夸张状态,从而拉开了与前期英雄人物形象之间的距离。人物在这种自由随性思想状态下的生存样貌就是那种散漫放纵、千奇百怪的面孔,以及各式各样的形态。卢沉画面上的人物形象解放了,不再“高大全”,也不再“假大空”,而是表现其渺小、庸常和平凡,甚至无聊和苦闷之态,这种变形的人物形象其实正是新时期思想解放、人性回归之后的真实状态,是在全新主题下的真正写实。从艺术家的角度来说,卢沉的人物画艺术强化了抒情色彩和主观表现,所以,同样也要求走出客观写实,在变形之中凸显人的真实心理状态和精神面貌。另外,卢沉这一批当代人物绘画系列创作还放弃了叙事和情节的设计,表现出散淡无事的存在状态,把表现重心转向情感抒发和本性流露,无事可叙、百无聊赖之中方见人的性情和本真。
卢沉《饮中八仙图》(1994年)
卢沉的当代人物画系列还有一个重要的转变,那就是对传统笔墨的回归。在卢沉早期的学院教育和主题创作之中,线条和笔墨都是辅助元素——线条是谨细的,甚至是刻板呆滞的,服务于形象塑造,用墨也多依附于体积和明暗关系。但是到了这个时期,卢沉反而意识到传统的重要和优长,开始补习传统这一课,并且在这个系列的创作中开始强调笔墨的独立表现作用。在这批当代都市人物画作品里,卢沉的线条奔放潇洒却酣畅沉着。因为有着扎实的造型基础,卢沉的线条洗练却又紧扣人体结构,沉着入骨、不浮漂、富有分量,给人以铁画银钩之感。另外,卢沉还注意发挥用墨的多种效果,把传统花鸟画的笔墨灌注到人物画之中,适当借鉴当代水墨表现技法。因此,用墨表现力大大增强,同时作为独立的表现元素也彰显了出来,作品灵动而富有气韵。此外,卢沉在艺术形式上还大胆地在画面中引入书法。随意挥洒的文字成为画面的一个有机构成部分,用于配景,不拘形式,随意挥洒,使书画相得益彰。这些元素都强化了卢沉当代人物的传统气质,他力求把民族精神、传统底蕴都灌注到当代人物形象之中。
卢沉《自画像》(1992年)
卢沉《太白捉月图》(2000年)
卢沉对形象的解放和对笔墨的回归,其实是整体上对传统精神和民族风格样式的回归。其实,用传统的笔墨表现当代人物存在很多技术问题。卢沉尝试了,并且还力图把古典人物画的情致灌注其中,在意境与格调上拓展境界、袒露人性。从这一点来说,卢沉的传统回归不是倒退,反而是一种大胆的发展和演进。中国画发展的确具有滞后性,在新中国成立之初,艺术家们不知道如何表现现实的社会主义建设,到了新时期的转型阶段,人们早已习惯了写实和叙事,面对新的转型不知所措,无事可叙的平淡世界里的平凡生活成了艺术表现的空白。一旦不再叙事和歌颂,人们不知道现实中有什么可画,不知道什么值得再画,所以,大家都钻进“古人”和“边疆”题材。而卢沉没有回避这个课题,他拿起画笔,直面现实的平凡世界,重新寻找生活的意义,这也是卢沉当代都市人物系列艺术在画史上的意义和价值所在。(作者系北京画院研究员、著名书画家、艺术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