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汪曾祺先生相识是在1994年冬天。那年年底,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一个“中国作家十人书画展”。这10个作家中,有我和汪曾祺,其他8位分别是冯其庸、秦兆阳、李準、管桦、梁斌、阮章竞、张长弓、峻青。开幕之后,主办方中华文学基金会在文采阁举行午宴,我和汪曾祺同桌而且邻座。他和我聊天,说:“我父亲是画家,会刻印章,但他不教我画画,我就边看边乱涂乱抹。我虽从小喜欢,但一直没画过。到了晚年才开始画,随意画、随性画,见什么就画什么,自娱自乐。有人喜欢就拿走,不过得有个条件,拿酒送纸来才画,搭纸搭墨我不画。”正说到兴头上,酒菜上来了。可能是赶时髦,主办方称此宴为“三国宴”,每道菜都有名堂,“空城计”“连环套”“刘关张三结义”……我心里想,时髦是时髦,但太牵强附会了。汪曾祺有些不满了,说:“胡编乱造三国宴,横七竖八女妖精。”同桌的女工作人员见势不妙,赶紧连连向他敬酒。他高兴了才改口:“女将出马必有妖法。”他悄声对我说,女人喝酒很厉害,不能跟她们斗。
汪曾祺《紫薇花对紫薇郎》
那天,他坐我的车回家,一路上都在聊画。他说画画好玩,都是画自己见到的、感悟到的,早先画得少,到老了画得多了,有时喝了点酒兴奋了,一下子就画好几张,他对书画是“老来醉”。坊间传说,早些年他给全国工人作家写作班讲课时,尽讲文人画家的诗画,讲八大山人、讲石涛。学员们好生奇怪,明明是文学写作班,他怎么尽讲画家呢?无疑,他是沉醉丹青不能自拔了。快下车时,他说:“今天他们光顾着招待我们了,没铺纸……”他邀我哪天得空去他家,他做几个拿手菜喝几杯……谁知一忙,我后来没有送酒、送纸去看望他,失去了收藏他墨宝的机会。
《中国作家》杂志发表过他的一幅画,他写了几句自述:“我有一好处,平生不整人。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或时有佳兴,伸纸画芳春。草花随目见,鱼鸟略似真。唯求俗可耐,宁计故为新。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君若亦喜欢,携归尽一樽。”他的画空灵、飘逸、清秀、高洁,是文人画,是真正的当代文人画,难怪人们称他为“中国最后一位纯粹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