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画胆：会见东坡

会见东坡

□韩静霆 河北电视台的《中华好诗词》栏目，约我去做嘉宾，在一期节目里我们提到了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这首词作于东坡人生比较顺畅的时期。那时他40多岁，踌躇满志，充满报国情怀。词的开头便自称“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接着又道是像英雄少年孙权那样射虎，一会儿“老夫”，一会儿“少年”，率千骏驰骋在胶东诸城大地，狂放而又骄傲。苏东坡命令跟他一起去打猎的山东大汉，鼓掌、跺脚、击鼓、吹笛表现这首歌。可以想象那气势简直就是宋代的摇滚、当时的流行歌曲！这也告诉我们，我们今天看来特别高雅的东西，也许在当年是非常通俗的东西。甚至于包括《诗经》啊、唐诗啊这样一些东西，风水轮流转。 还有两首不得不说的东坡诗作，就是《狱中寄子由两首》。这两首诗无论在文学史上还是在他的人生历程中都至关紧要。说到这儿，先得说说宋代的“乌台诗案”。“乌台”即“御史台”，弹劾官员的衙门儿。因为那儿的大柏树上落满了乌鸦，人们戏称为“乌台”。乌台曾经捏合、创造、扩大了文字狱。苏东坡因为和王安石变法意见不同，又在很多诗文里面挥洒自如，说话十分随便，才蒙冤入狱的。据说，通知他到朝廷御史台去时，他不敢出门。就是说真实的豪放词家也有平常人的那种惊骇、胆怯和惶惑。出来以后，听说长衫都穿反了。后来他和他的大儿子约定，说：“你平常往牢里给我送点儿菜，能找到肉当然更好，千万不要送鱼，要是送鱼呢，就是说有不好的消息，可能要杀头了。”后来，大儿子苏迈就每天往监狱给他送点儿饭。看来那个时候的监狱是没有食堂也没有小灶儿，更没有营养餐。掂兑着送饭也是个很难的事儿，因为苏家经济拮据，苏迈要到外地去借钱，便安排了他一个朋友送饭。那朋友想尽了办法呀，一定要给他弄点儿好吃的。最后呢，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条用红麯和咸盐腌的鲊鱼，给苏东坡送过去了。苏东坡急着看的不是送来的是什么菜，而是送来的是什么消息，是一盘儿杀头的消息，还是一盘儿暂时平安的消息。一看是几条鱼，慌乱之间，鱼盘子跌落，洒了一地，狱卒开始高声地呲骂这个伟大的诗人。苏东坡呢，却是顾不得这些了。看到鱼，他以为自己死期已近，满腹的悲伤，写了两首诗。写给他最挚爱的弟弟子由，这就是在文学史上非常有名的《狱中寄子由两首》。

这两首诗写得情真意切啊，字字血泪。诗中大意是：子由兄弟，我们这一世有幸成为兄弟，希望我们来世还做兄弟。现在呢，我的魂魄已经是像一个掉到汤锅里的鸡一样，被炙烧着、蒸煮着，已经没有几天了。他没想到这两首诗后来被皇上看到了。皇上看了以后，这个唏嘘啊，非常叹服这个苏东坡太有才了。再加上当时的王安石劝谏皇上说：“盛世不能诛杀名士。”再加上还有别人也说情，最后皇上放了他。苏东坡万万没想到，由几条咸鱼勾起无边的痛苦、担忧、惶恐，生出两首溅着血泪的诗，诗歌成了救命的由头。因为除了这两首诗，他没有别的办法去向皇上诉说内心的那些焦虑。 饶有意味的是，东坡出狱没有多久，就写了著名的《寒食帖》，成了千载流传的国宝。《寒食帖》和苏东坡以往的字比起来，不一样。就好像他的书法也住了监狱一样，经受了磨炼。《寒食帖》呢，不像他以往的书法那么丰采、华腴、胖胖的，从字儿里你就能感觉到那种很知足的感觉。而这个《寒食帖》变瘦了，经过了磨炼，似乎是这个人的筋骨更强了，更有一种韧性，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在里面。没有多久他写了《前赤壁赋》、写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就是说，他住了监狱，经过了磨炼，才有了苏东坡。他有了鲊鱼，有了这样似乎是不好的预兆，有了这样惶惑的、痛苦的、危难的一种预兆，才有他《狱中寄子由两首》的行世。 所以这些东西似乎在暗示我们、告诉我们，对于伟大的诗人来说，吃吃咸鱼，也没什么了不得，没什么不好，住住监狱，说不定才真正会磨炼出一个天才诗人！ 说不尽的苏东坡，不仅给后人留下了浩瀚的文化遗产，他的人生、交际、诗词、笔墨都是文化界用之不尽的母题。就绘画来说，人们没完没了地画自己的赤壁泛舟。苏东坡成了一种主题性绘画，但绝不是画个头戴方巾的胖老头儿便可敷衍的。我在绘画《老夫聊发少年狂》里，用近景特写的方式展示了“老夫”擎苍策马的情景，不是为东坡造像，而是追逐一种气韵、气魄。为此在用笔时，亦追求“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洒脱。同时，对于绘画创作来说，“画什么”固然要琢磨，“怎么画”更是生死攸关。要想到观看形式。怎么样在画面上、在笔墨上能够有一点儿新的意思、新的创意、新的表现。所以几经摸索，我全部用宿墨，就是苍凉、圆润同时又充满变化的宿墨。用宿墨的线来编织、交叉、碰撞，画了一幅苏东坡的《起舞弄清影》，题曰：“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东坡邀月醉舞，中秋无限感慨，叹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真千古绝唱矣。壬辰年数九奇寒，泼墨取暖。”（见附图）

但是这个创作还远远没完，以后可能还要接着画下去。当然，也要接着学下去。或许因为咱们这一番修为感动了那个多情多义的苏胖子，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梦中一会？（来源：《中国书画报》中老年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