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履,生活在元末明初的昆山人,博通群籍,教授乡里。他在医学和绘画两个领域都有令人瞩目的建树,这在历史上并不多见。读《娄水文征》卷四,见有王履的一组画论,包括《华山图序》《重为华山图序》《始入华山至西峰记》《自跋华山图》等,几乎都与华山有关。这是他在华阴访医的收获,更是在华山寻胜探险的感悟。
明洪武十六年七月,王履携一书童,在西安新丰友人的陪同下登临华山三峰,饱览华岳胜境,回来后精心创作了山水画40幅、序跋记8篇、诗150首,汇集成美术史上的杰作《华山图册》,至今珍藏于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所写《华山图序》等,数百年来收录于各种美术理论著作,其画论对中国绘画艺术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履是位个性鲜明的画家,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理论家。
王履的华山图,主要是水墨山水,用笔峭劲,山石大多作小斧劈皴,以体现坚硬的石质,树木则以瘦硬如铁的笔触显现挺秀。不同的画面或险峻,或幽深,或苍茫,或清旷,风貌各异,虚实相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华山千奇百秀的景象,引人入胜。在构思、创作这些佳作的过程中,王履一直处在对自己绘画经历的深刻反思中。华山之行让他恍悟,自己三十余年学画,不过是纸绢相承模仿画纸绢本上的作品,只有摒弃旧习,从大自然中汲取灵感才可能有佳作出现。他在《华山图序》里分析了绘画意象中“意”和“形”的关系,提出“画虽状形,主乎意”,提出绘画必须通过具体的“形”以表现作者的“意”,强调直接审美感受是绘画创作的先决条件。与此同时,他提出了“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的公式,这显然是对唐代画家张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理论的传承与深化。用今天的话讲,他是在倡导一条明确的唯物认识论路线。
古人对于“法度、师承”,对于“抒发我见”,早已有了很好的阐释和十分高妙的见解。“天下万事皆有一定之法”,学习书画应该从基本法度开始,如果某人被前人法度束缚,不应该责备前人,而是要责备自己没有活学活用,怪自己急于求成,求脱太早。苏轼的名言“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讲的就是这个道理。王履是深谙此道的,他说:“彼既出于变之变,吾可以常之常者待云哉?吾故不得不去故而就新也。虽然,是亦不过得其仿佛耳,若夫神秀之极,固非文房之具所能致也。然自是而后,步趋奔逸,渐觉已制,不屑屑瞠若乎后尘。每虚堂神定,默以对之,意之来也,自不可以言喻。余也安敢故背前人,然不能不立于前人之外。俗情喜同不喜异,藏诸家,或偶见焉,以为乖于诸体也,怪问何师?余应之曰:‘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
王履反省自己,以前“多以纸素之识是足”,缺乏对于真山水游历的感受。《华山图序》称:“斯时也,但知法在华山,竟不知平日之所谓家数者何在。”在反对株守“既往之迹”的同时,他坦陈华山写生只是为了搜集创作素材,而非对实景进行创作:“既图矣,意犹未满,由是存乎静室,存乎行路,存乎床枕,存乎饮食……”“一日燕居,闻鼓吹过门,怵然而做曰:‘得之矣’,遂麾旧而重图之。”他的“目师华山”,犹如石涛所说的“搜尽奇峰打草稿”,为真正进入创作状态酝酿情绪。他并非毫无主体精神地接受华山,而是感悟自然甚至达到与自然的互通。乍一看,似乎没有太多新意,然而,对于批判明初画坛的复古主义,提倡艺术革新,终究产生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在今天仍有其生命力。
“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的妙处,任何一个画家都有体悟的必要。(附图为王履《华山图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