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诞生在小山坳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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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姜坤  在人生旅程中,不知走过多少路,度过了多少如梦的岁月,逝去的便成了历史;其中有的烟消云散,有的却长留在记忆的画页中。  20世纪40年代的第一个秋天,我降生在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山坳里。家乡的...
  文/姜坤

  在人生旅程中,不知走过多少路,度过了多少如梦的岁月,逝去的便成了历史;其中有的烟消云散,有的却长留在记忆的画页中。

  20世纪40年代的第一个秋天,我降生在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山坳里。家乡的那块弹wan之地旧称宝庆,位于两条江河的交汇之处。这是一个石板路和吊脚楼组成的小镇,南来北往的山民、船工、手工艺人多从这里经过,云南人在此贩烟,江西人在此卖布,瑶、苗、侗族的草药摊,峨嵋山的耍蛇人也多在此争一席之地。然而,尽管各色人群熙熙攘攘,时聚时散,斑斓一片,这里仍然是宝庆人造就的世界。他们深居山坳,不知天地究竟有多大,却充满着玄想,禀性刚烈如火,民气强悍如焰,习武成风,执著而坚毅。他们认定的一件事,干下去便永不回头,于是,在外面的世界落得一个“宝庆蛮子”的俗称。那些胸怀大志、忧国忧民的宝庆人,旋转于历史的大机运中,走出了家乡的小山坳,抱着救世的理想,在中国大地上扮演了各种英雄角色,在中国深远的夜空中泻过各色耀眼的光彩,多是用自己鲜活的生命和血写在中国现代历史的篇章中,染着强烈的悲剧色彩。这大概和宝庆人的“蛮子”禀性有不可分绝的关联。

  50年代,我离开了山坳的小镇,去看我向往的山外世界,于是跑到喧嚣的都市去,于是便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世界;于是,又有了新的向往,新的探求。在山坳外的世界,我游历中国的名山大川,探幽寻奥,登高望远,到庙堂朝拜先哲圣贤,又异想天开地越过万里重洋到大洋彼岸的天使之都,去领略异国的情趣。在历史的无常烟云与绘画的迷宫之中,不知不觉走过了三十余载,走到了世纪的末叶,再走下去,便能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新世纪的曙光。然而不管山外的世界是如何美妙奇异,我却常常生活在山坳世界的印象里,做的是山坳里的梦。

  我生长的那个地方,昔日的河上,常年有从上游漂来的木排,连绵数十里,河面尽是木排的天地。自然,城里的房屋多是就地取材,各式木屋依山建造,鳞次栉比,逶迤参差,曲尽其妙。那河岸的峭壁上,是千姿百态的吊脚楼,每座吊脚楼都由数根冲天木柱支撑着,巍然壮观。在吊脚楼上可眺望远航归来的男人,河面上的人一吆喝,楼上的那个便可答话。那街上的木楼,则多是扎扎实实的几层,下面是铺面,最高一层多伸出雕花栏杆的晒楼。木楼之间由砖墙相隔,远远望去,高高的墙垛尽露,又是一番殷实气派。那低矮的片片木屋,便是小街的手工业作坊,相对门户的楼上常有木柱相连,作坊的人在此挂布晒纱,极为实用。至于那深藏小巷的大户人家,则为封闭式的四合院,木雕精致,重漆油刷,显示出此地贵族的身价。

  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个山坳小镇,居然挤进了许多庙宇,其数量之多,几乎可与莲花佛国的九华山相比,大约每个宝庆人在庙里都能找到自己信奉的菩萨。不仅如此,这里还可看到三座威震山坳的宝塔和两所标新立异的洋教堂。想来这个山坳虽小,却是旧时中国的缩影。

  这里的一切,给我的童年和少年带来许多奇妙的梦境。我喜欢在河边的沙滩上观赏夕阳中的吊脚楼,楼上有人、有花、有动物,在落日余晖的光照下,展现出童话般的迷离境界。我喜欢去看庙里的各式各样的菩萨,尾随朝圣的善男信女的队伍,欣赏他们武士般红黑两色的远行装束,特别是对那绣有“南岳进香”和八卦图案的兜肚,感到极为神圣。我还喜欢站在低矮木屋的作坊里,看染织工洗纱、染布的劲健身姿,在他们染满颜色的双手下,土纱会染成五颜六色的彩霞,蓝布会印上吉祥如意的图形。我喜欢听那小街上此起彼伏形形色色叫卖的吆喝声,还有那算命先生拉出的悠悠琴音。夜阑人静时,透过木屋飘来的阵阵单调悠长的敲梆打更声,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凄凉之感。就在这如梦的山坳里,开始了我的人生教育,那善恶贤愚相互掺杂的生活,那耳闻目睹的声息和场面,曾浸透了我孩时心灵。岁月不居,沧桑屡变,唯独木屋是那样地经得起拖熬。而今,年深日久的木屋,也已显得陈旧灰暗,老屋刻满了时光流逝的印记。风雨百年不曾修缮的残板朽木,尽管倾斜欲摧,却不会轻易地倒塌,那木屋散发出的烟熏雨袭存积的气味,像在显示它的久历深资。木屋,给予我的印象,是难忘也是难以言尽的。

  我虽见过一些不同地域、不同种族、不同时代的各式各样的房屋,也曾为之惊叹过、赞美过。但是,他乡异国的奇特风味和情韵,往往更多的是勾起我的怀乡之情,常把我带回到乡梦之中。真所谓“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园楼”。我思念中的山坳景色,是古老陈旧、萧索孤独的,同时又是那样生机勃发,春意盎然,一切有如空中之音,镜中之像,总被它的幽灵所牵携,不经意地表现在我的画上。

  春去秋来,画来画去,我笔下的山坳景色已与真实的山坳相距十万八千里,成了我的山坳梦境。我在怡然知足的恬静中,寻觅那似梦非梦、扑朔迷离、朦胧不定的意境。让自己的思绪无羁束地飞越苍穹,飘然远引,在艺术和自然之中神游,从而获得对人生的一种领悟。

  在我生长的山坳那边,是苗、瑶、侗族的居住之地。他们的山寨因深藏大山难于被人知晓,他们用另一种言语唱自己的歌,用另一种习惯做自己的梦,一代一代耕耘播种,繁衍生息于这个世界的一隅。他们有一种与大山同在的生存能力,在原始的生存环境中,编织出生活的如梦的花环。侗家的山寨,桥亭掩映,楼阁塔影,极为别致,在木屋建筑群中,耸立着高达十多层的鼓楼,秉凉亭之清幽,兼宝塔之奇伟,称得上山寨建筑艺术的一颗明珠。瑶家则以自己奇丽讲究的服装显现其富丽和文明,他们的头帕、衣裙、船形尖头鞋及腰带无不绣满了花纹,其图案古朴粗犷,大肆铺陈,色彩强烈,带有汉魏古风,显得格外雄强悍勇。苗家则以各式各样的银饰装扮自己,当苗女在芦笙音乐中踏歌起舞时,只听得一片银饰的钉铃铿锵的响声。

  他们有一种与崇山峻岭相称的天性。古时,他们用祈祷、祭献、娱神、膜拜、赞颂等表现自己欢乐愉悦的心情和善良美好的愿望。现在,则多在歌舞中尽情地展露他们的心声,无论是颂扬执著纯洁的爱,还是标举希望的火,都是那样的深沉悲凉,情意悠长。

  我在山寨听他们唱歌,也不知有多少回,有时是通宵达旦地听婚嫁歌,从盘古开天地唱到花开瓜落。有时是中秋月圆踏笙之后,听悠扬婉转的定情盘歌。有时是初到山寨,围坐在火塘边听专为我而起的迎客歌。有时是半夜睡熟之后,被邻近吊脚楼传来的如泣如诉的哭嫁歌所惊醒,抑扬顿挫,缠绵悱恻。有时清晨睡醒之时,侧耳聆听飞歌,那远山之外飞来的歌声,如山泉飞瀑在空旷的山谷回荡。还有多姿多彩的拦路歌、开路歌,以及如海潮般起伏不已的谐声大歌,逢年过节时的酒歌。他们的哀愁、欢乐无不有歌相伴,他们人在便歌在。“三月三”便是歌的盛会。这里有泉水般的诗,海洋般的歌。这里的歌粗犷健美,高亢有力,有震撼群山之势;其音域辽阔,深远悠扬,似江水流长。即使是情歌,也莫不如此,那倚靠在吊脚楼上的唱歌人,仿佛要把盼郎的心声远送到千里之外。山寨路人听了都要动一分情。当我离开山寨时,那悲壮的歌声,那淳厚的笑语仍久久地萦绕着我。

  在与他们相处的日子里,我渐渐发觉自己与他们在精神世界上的某种差异,在极端理智的山外社会,种种林立的规则使人性受到极大约束,失去了许多应有的人生乐趣,忘却了自我的价值。也许是人性对艺术的启示,也许是自己对人生的一种领悟,经过近十年的不断解脱和不断的艺术实践,我终于获得某种精神内在的自由。

  在我画中的山坳世界,总少不了人物,在我的木屋里常出现半Luo的人物形象,有时竟然是全Luo的人体。我也画苗、瑶、侗族的生活,然而,人物所着各种服装,往往因境而造,是汉是苗,是侗是瑶,不甚分明。所佩戴的装饰之物,简繁舍取,往往从纯粹审美的需要出发。我看重的是人体这自然造物的韵律情味。表现中力求人对自身美感的认识,把对人类的自身力量的肯定和崇拜自发地投射到人体上。在茫茫的大山里,村寨、山野、田土和人融为一体,人类社会生活与自然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已被消解。每当我在山寨生活时,往往也将自己消融在这片土地里,寻得解脱人生和艺术的桎梏。这是在喧嚷纷杂的城市中找不到的,大概这就是山寨生活如此使我陶醉迷恋的原因。

  我画的山坳里的人,只是对人的生命奥秘的探索,对人生价值的一种肯定。这是对人的重新认识,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主体性的认可。我画山坳里的人,有如画自己的心灵,这在世俗生活中大概是难以寻觅的,尽管有待完善,但它终归是属于我自己的。

  20世纪,中国的画家在神州大地上,做着一个个对于绘画进行革新变法的梦,在历史的几次迷途中造就着中国的现代绘画。然而,不管是哪个年代,由于历史环境的局限,都经历了一番艰苦的历程。一般说来,当身处在历史漩涡之中,往往会少点明慧的悟性,多了些盲目的迷狂,以致在追求实现人生价值的过程中泯灭了自我;在改造主观世界中却失掉了魂魄;在提领风骚时竟发觉自己拿错了开启艺术之门的钥匙;在现代绘画的弄潮中高喊投入,却恰恰走进了逃避现世的沙龙。

  20世纪的帷幕即将落下,中国的画坛,尽管面临各种艰难困境,但仍然是辉煌的壮观,较之以往,它必定更加动人心弦。

  中国历代画家中,大彻大悟、大愚大痴者不乏其人。在当代,许多画家更加直面现实,执著未来,在封闭中求开放,在内向中求外倾。他们深知人生有限,艺海无涯;他们独具慧眼,辛勤耕耘。我的一些绘画挚友,远在天之涯,地之角,也奋力营造着自己的艺术之梦,在对现实的选择和超越中,求得自我的自在。他们常在我的思念之中。

  我背倚着偏旮之地,从山坳里的酣梦中乍醒。弗洛伊德氏有言:梦是愿望的达成。在向昔日告别时,我又将进入一个新的人生和艺术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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