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梅 (1909-1954)简介:
名云彰,字少梅,号升湖,湖南衡山人,擅长中国画,历任天津美术学校校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天津分会主席。
自幼随其父陈嘉言习诗文书法,15岁入中国画学研究会,为金北楼最後一位弟子 。
17岁入湖社画会 。
1930年,其作品曾获比利时国际博览会百年纪念会美术银牌奖 。
1931年赴天津,主持湖社画会天津分会,以卖画为生,并课徒授画,於京、津、沪举办画展 。
1949年後曾任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天津分会副主席 。
1953年迁居北京,次年因病逝世 。
擅山水、人物、工写兼能 。
在艺术上师法唐寅、仇英、吴伟、戴进,旁参倪云林,上追郭熙、马远、夏圭,崇尚“北宗”而探求自家风格 。
早年作品有《西园雅集图》等,後期有《江南春》、《浴牛图》等 。
《小姑山》等为中国美术馆收藏 。
逝後,天津为其举办了遗作展览 。
有《陈少梅画选》、《陈少梅画辑》、《陈少梅画集》等行世。
陈少梅 (1909-1954)生平:
北京西郊湖南公墓的一座土坟前,立着一块薄薄的青石墓碑,上面镌刻着:陈少梅,一九○九--一九五四。
陈少梅先生虽然只活了短短的四十五个春秋,但是,他却以他独具风格的作品,为自己建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画界老一辈画家用"当代唐伯虎","唐寅以后第一人","马夏再世"等赞语来称赞他。他逝世以后,人民美术出版社两次出版了他的画辑,北京荣宝斋、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天津杨柳青画店等美术出版单位,多次印刷出版过他的作品,香港及海内报刊多次对他载文介绍,据悉台湾近年也将他的画选入了《中国近代著名画家画选》。
大器早成
陈少梅先生名云彰,字少梅,号昇湖,湖南衡山人。其父陈嘉言(字梅生)曾任清末翰林院编修,民国国史馆秘书,晚年主持衡阳书院(即船山学社),诗文书法当时均有盛名。少梅为嘉言先生第五子,幼年从父攻习时诗文书法。他天资聪敏,又勤奋好学,深得嘉言先生喜爱,为他取字少梅,以嘉其承继父志。人们说陈少梅的画古雅高洁,超凡脱俗,这和他的家学渊源是不无关系的。
陈少梅十几岁时随父亲来到北京,住在宣武门外烂熳胡同湖南会馆。故都不仅景色宜人,也是文人荟萃,画家云集之所,许多人亦富收藏。陈老先生携其爱子,登香山、游北海,到中山公园赏花,同文人名士谈诗论画。这一切使这位湘江少年眼界大开,立下了献身艺术的凌云之志。他是从临摹私人藏画起步的,每借到一件名作,便如获至宝,烛光之下彻夜临摹,临习数遍这后,按照归还原主,从不托期。
大约十五岁那年,他加入了由著名国画家金北楼先生(一八七八--一九二六)主持的"中国画学研究会",金北楼收下了这位关门弟子。在研究会中陈少梅年龄最小,而画品最高,被大家誉为"神童"。金北楼先生这位清末民初的画坛巨星慧眼识才,他曾对人夸赞少梅说:"我一生教授弟子甚多,他是最小的,却是我最得意的。现在他画得很好,将来前程无限,故我为他取号昇湖也。"
金北楼先生去世后,其长子金开藩(字潜庵)继承父志,于一九二六年冬成立"湖社画会",陈少梅成为画会之骨干。湖社成立后,积极开展会国务院总理,加强与日本、欧美的美术交流。一九三○年比利时举行建国百年纪念国际博览会,湖社选画品前往参加,陈少梅的作品荣膺银奖。当他只有二十一岁。
一九三○年,湖社在天津举办画展,影响很大,其中陈少梅的作品颇为时人瞩目。在天津某校执教的杨清我女士,参观之后,辞去教务专程来北京找陈少梅先生学画。
鉴于天津画家们的要求,湖社决定成立天津分会,由陈少梅、刘子久主持。陈少梅主授人物、山水、花卉,参加学习者异常踊跃,开拓了天津美术界的新局面。这时少梅先生只有二十二岁。此后,他便长期在天津课徒作画,为天津美术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什么是先生的成功之路呢?那就是他对艺术的忠诚,几十年如一日地不懈地探索,不倦地追求;以及他的严肃认真的创作态度和谦虚的作风。
先生对艺术的热爱达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他以高度的献身精神投入于艺术的创作之中。先生外出时,身上常带着纸笔,见有好的景物,即使是一木一石,也随时记下。有一年冬天,他和朋友一起去看戏,两人在车站等电车。电车来了,他却两眼望着头上的树枝,手不停地比划。朋友见他全神贯注就没打扰他。几辆电车过去了,朋友只好提醒他,他才想起是在和朋友一起等车,不好意地说:"实在对不起!冬天树叶落了,树枝的走向和穿插都显露出来了,不可不画呀!"
凡是见过先生画的人,无不赞叹先生严肃认真的创作态度,画中的一木一石都经过严密的构思,一笔一画都不敷衍,稍有差失他决不拿出来。他画的《东天目山海亭林瀑布》,虽是尺幅小品,竟也数易其稿。有一次,邮差送来邮件,需写一个回执,邮差在外面等候多时也不见先生出来。家里人进屋一看,先生桌上已写了好几张回执,但都觉得不好,直写到自己认为满意了才送出去。
由于他勤勉刻苦,他的笔墨技巧的娴熟和高超达到了惊人的地步。陈少梅的老友,天津美院教授王颂余回忆说:"少梅运笔节奏感特别强,每一根线条都那么挺、硬、轻快,有灵气。"人们说陈少梅的画临摹起来很困难,因为他的线条笔墨功力很深,一般人难以达到。没有长期不懈的勤学苦练,是决不会有这样扎实的功底的。
一生求索
陈少梅先生的一生,是在艺术上不倦地追求探索的一生。
自明代董其昌划山水画为南北二宗之后,明末清初画坛一味崇"南"贬"北"。南宋马远、夏圭,明代仇英及浙派的一种画风,都被划入"非吾曹当学也"之列。致使"北派"的艺术风格很少有人问津。到了近代,虽然出现了齐白石、徐悲鸿等一批革新的艺术家,但大多数中国画家还在继续沿着"四王"的路子蹒跚,把国画艺术推进了死胡同。年轻的陈少梅感到应找到一条新的途径,才能挽回中国画的颓势。他从被贬斥为"不当学"的所谓"北宗"艺术中,找到了与自己相近的艺术个性,并希图从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从郭熙、马远、夏圭直到仇英、唐寅、吴传等人的绘画入手,并沿着这条道路不断地探索着,奋进着,终于形成了自己寓柔秀于刚阳的清劲画风,在艺坛独树一帜。
三十年代的陈少梅,还处在从传统的艺术中汲取营养阶段,他转益多师,陶铸百家。如仿郭熙《松溪泛棹图》学郭的绘画特点和笔墨技巧。另一幅《雪景山水》则学郭熙的鹰爪树,山石笔法与马、夏的斧劈皴揉于一纸。早期人物画则受唐、仇影响较多。
四十年代陈少梅的作品艺术上日臻成熟,他把各种不同的表现方法治为一炉,熔成自己的艺术语言,形成了鲜明的艺术个性。
创作于一九四五年的《西园雅集图》,描写了苏轼、黄庭坚、李伯时、米芾等人在王诜家聚会的情景。画家没有把这一故事局限于王氏家园,而是将赋诗、作画,弹琴、题壁、问道的几组人物置于大自然的怀抱里,造成了深远的意境,也表现了文人雅士志在山林的情趣,他将仇英秀雅织丽的笔法,与夏圭劲爽刚健的小斧劈皴交互使用,形成一种严谨而不板滞,秀逸而不媚弱,清劲而不霸悍的格调,是工笔山水人物画中少见的精品。同年所作的《桃花源记》扇面,以鸟瞰的构图,将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所描绘的宛如仙境的美景,巧妙地安排在一幅小小的扇面上使人不能不赞佩画家的巧妙的构思,和严谨不苟的创作态度。
创作于一九四六的《金陵十二钗》,是一组古典仕女的杰作。这十二幅画是先由六位著名翰林题读者论坛,然后在这年农历四、五月间一气呵成的。这组画在统一的风格中有着不同的意境,在相同的笔墨色调中有着不同的情趣。十二幅画,每幅画上的一树一石都不重复,又恰到好处地与所画人物的性格和谐地统一。虽然是古典画法,却把人物的身份、性格、内心世界深刻地表现出来,给人以清新之感和丰富想象的诗意。
这一时期,作者还创作了许多比较粗放的笔意的作品。其中山水如《观瀑图》,石用大斧劈皴,苍劲泼辣;松用中锋笔,劲若屈铁;水纹则流动似狂草,使人如闻瀑泄、浪Ji、松鸣之声。画的下部扁舟横斜,舟上一士人侧首观瀑,悠然自得,整个画面雄奇苍润,加一这浅绛的着色,更增添了古雅超逸的艺术效果。人物画如《东方朔》,笔法简率,老辣,大有吴伟、张路遗风。人们说:陈少梅作画能放能收,写意如写狂草,刚劲奔放,酣畅淋漓,使人不知从何处落笔,线条怎样形成。确切地说明了画家的艺术功力,达到了怎样炉火纯青的地步。
五十年代初期,陈少梅曾经广游京郊各地,在他的速写本上,不再只有山水树石,而是增加了劳动和生活的速写。他的最后几年的作品,虽然仍然延续着水墨苍劲的画风,但从意境、笔墨、章法来看,却已脱去古人成法,完全以崭新的面目表现了现代生活。如一九五三年创作的《江南春》,以葱笼叠翠的春山,绿柳掩映的农舍,莲叶初露的水塘,插秧的农民,送饭的小姑娘和老奶奶,构成了诗一样的新农村风景画。画面明丽,秀美而可爱。这幅画的青绿着色很有特点,正如王颂余教授所说:"陈少梅以用色淡雅见称,即使画重彩青绿山水,也显得那么清灵透亮,一点火气也没有,这是很难做到的。他是怎样画的,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如果能把他这一技法弄清楚,对于画界无疑是很大的贡献。"
画如其人
凡熟悉陈少梅的人都说:"少梅先生画品人品都好。"俗话说:"画如其人",从他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抗战时期,陈少梅卖画为生,不求闻达。当时有某汉Jian以重金聘他出任伪职,被先生严辞拒绝,并作《风雨归舟图》,劝其在民族灾难的风格中迷途知返。这种劝告在当然是徒劳的,但由此可见少梅先生的高风亮节。
陈少梅还是杰出的艺术教育家,早在二十几岁时,他就以扎实的绘画功力开始课徒授画,造就了一批中国画人材。他的夫人、学生冯忠莲临摹《清明上河图》、《虢国夫人游春图》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曾以《说佛图》荣获国际美术大奖。当代著名国画家王叔晖(已故)、刘继卣(已故)、黄均等,都曾经从师于他。此外他的学生如王卓如(已故)、韩百里(已故)、张慎言、孙天牧、王宝铭等,也都很有功力。
他的学生张慎言,是个聋哑人,他就边示范边把要讲的话用毛笔写在一张纸上,张慎言每次总是将先生所写的珍藏起来,每年都装订成厚厚的一册,学画十年订了十大册。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他对学生的满腔热情。
尽管少梅先生生活并不宽裕,但他教画所收的束修(学费)却很低廉。有的学生生活困难,他不仅不收他们的束修,而且常常把纸笔送给他们。在他家的门口有一个鞋匠,十分喜欢他的画。有一天,这位鞋匠惴惴地提出,希望能跟先生学画,先生便把他让进屋里,认真教他,见他衣衫褴褛,先生还把自己的大褂脱下来送给他。
画家对人民的苦难十分同情,解放前他画的《采菱图》、《芦汀渔女》等,虽然是仕女画,但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一九四七年他暂住北京和平门内西半壁街,那时内城城墙上挖了许多窑洞,里面住着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秋末的一天,他送孩子上学路经窑洞,看到一个孩子衣衫褴褛,冻得浑身哆嗦,他马上回家取了自己孩子的衣服,送给这个孩子。一九四八年他画了一幅现实人物《卖饼儿》,并题以"北风吹衣射我饼,不忧衣单忧饼冷"的诗句,这令人心酸的画和题句道出了贫苦人民的心境。
建国以后,陈少梅先生以无比兴奋的心情积极投入新中国的文化建设。他担任了天津市美协副主席,天津艺术艺术工会负责人,并被推学为天津市政协委员。他一生埋头作画,很少过问政治,这时他却热情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表现出极大的政治热情。当时天津举办华北物资交流会,他每天楼上楼下地跑,亲自布置会场。为了推动天津美术工作的开展,他支持建立了天津美术工厂,并被推任厂长。为了培养美术人才,他积极筹备建立天津美术学院,因待上级的批准,当时暂叫"天津美术学园",他亲自担任校长,并亲自授课。
解放前,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等都曾以高报酬先生画对面和插图,他每次都推辞掉了,总是说怕画坏了手气(即丢掉了自己的风格)。解放以后,他克服了创作上的困难,为赵树理的小说集画了封面,为宣传婚姻法,他画了连环画《相思树》,他甚至义务为"华北物资交易会"画了宣传画……
百身何赎
一九五三年初三,陈少梅应钱杏邨、叶浅予的邀请来到北京,先是寄住在好友张伯驹先生家里,后来到风景如画的北城西海畔板桥头条一号赁屋而居。
从到北京到去世的不足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创作出现了一个新的高潮,不仅数量多,而且思想和艺术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进入了他创作的鼎盛时期。为了迎接建国五周年举办了全国第一届美展,他以旺盛的精力,废寝忘食地潜心作画。当时,他的夫人冯忠莲受荣宝斋的聘请,赴辽宁博物馆去临摹《宋赵佶摹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一去几个月,没在人做饭,他往往煮上一盒米饭,放些荤油、酱油一拌,就是一顿饭。有时他觉得头晕,闭上眼稍微休息一下就又接着画。就是这样,他完成了《江南春》、《小姑山》等一批杰作,还由他率先,与惠孝同、胡佩衡、潘素等国画家一起创作了巨幅国画《江山无尽》。他用这些作品歌颂祖国的美丽河山,歌颂新中国人民的新的生活,表达他对祖国,对人民无比热爱的感情。
一九五四年九月九日上午,少梅先生的好友董寿平生前来拜访,两人促膝而谈。见桌上铺着一张高丽纸,董先生提议两人合作一幅画。少梅欣然同意,以娴熟而充满活力的笔墨,飞快地画好了左部的崖、树。因时近中秋,少梅还要去南城看望老母和几个孩子,两人相约第二天接着画,便匆匆而别。没想到这张画竟成了先生的绝笔。当天下午少梅先生突发脑溢血,在老母面前倒下了。当医生赶到时,画家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时年四十五岁。
在祖国文化艺术走向繁荣的时刻,这位在艺术上极有成就的画家无法贡献他的才能和力量了,这是中国画坛的一大损失。启功教授为少梅先生遗作《钟进士醉酒图》题诗云:
运毫河殊运斤;
著墨即是明人。
梅老已成千古,
钟公铁面常春。
诗后注道:"此故人陈少梅先生遗作,其纸不过三十年,其笔则三百年。所著者音微往矣,百身何赎"
"百身何赎!"这四个字确实道出了许多老一辈国画家的心境。至今画界前辈谈到少梅先生的早逝,仍叹息不已。倘假以天年,少梅先生当取得更大的成就。
本文参考了冯大彪、苑兴华《艺显千秋-记著名国画家陈少梅》一文
评价陈少梅:
继欲断薪火 辟艺苑别途
--评陈少梅的画
自董其昌提出山水画的“南北宗”说以后,且不论此说贡献如何,又有几多误会,就山水画的创作实践而言,近三百年的清代画坛一味崇“南”贬“北”,南宋马远、夏圭,明代仇英及浙派的一路画风,皆被斥为“不当学”。直到近代,吴派及“四王”的余绪却仍然独尊画坛,而贬为“北派”的艺术风格,已很少有人问津,几乎断了薪火。但终有人看到,因袭模仿不仅丧失了被称为“南派”艺术的精华,背离了宋、元以后文人画的革新精神,同时也把艺术推进了死胡同,于是有人高呼“美术革命”,主张引入西画来改革中国画;有人在传统基础上另寻别途,重要发现了马、夏及浙派的艺术价值,毅然打起水墨苍劲一派的旗帜。陈少梅就是“隔代遗传”般的继承“北派”传统,试图革新中国画的一位画家。
陈少梅,名云彰,又名彰,字少梅。一九○九年出生于湖南衡山的一个书香门第,故其印语曰:“家在洞庭衡岳间”。他的父亲陈嘉言,字梅生,为光绪年间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福建漳州知府,也曾在湖南主持过有名的船山学社,思想比较开朗。嘉言先生工诗文,擅书法,少梅自幼即在父亲的督导下赋诗、习字,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熏陶。但是他更酷爱丹青,十六岁时参加了北平的湖社画会,故又号昇湖。据说,当时他是湖社画会最年轻的一位成员,也是学习最刻苦者之一。当年旧京聚集了一大批中国画家,许多亦富收藏,陈少梅是借私人收藏临摹起家的。他每借得一件名作来,便如获至宝,躬身烛光之下,彻夜临摹,临习数遍之后,再准时归还画主。经几年磨砺,聪颖加勤奋,使他具备了比较坚实的传统山水、人物画功底;在二十岁左右已于画坛崭露头角。一九三○年,当他二十一岁时,作品就参加了比利时国际博览会,并获美术银版奖。此时,陈家家境日衰,他不得不以卖画为主。一九三一年始,他由北京转赴天津,主持湖社画会天津分会,从事绘画创作,兼事授徒,并于京、津、沪举办画展,成为当时很有影响的一位早熟的画家。启功先生说:“我比少梅先生虽仅小两岁,但学画时望先生的作品,已如前辈名家,可见他成就之早。”据吴云心先生回忆,“日军侵占天津时,陈少梅居达文里,志画为主,不求闻达。”当时的老画家赵松声在天津画坛很有声誉,为同道所尊重。赵画黄鹤山樵一派,造诣很深,与陈少梅所宗不同,而对陈却推崇备至,欣然自居陈下。陈则谦虚坦率,从不自炫其能,一无傲气,更无俗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天津分会主席,积极努力于新美术事业,焕发了新的创作Ji情。一九五三年底,他由天津回到北京,不幸于次年九月因患脑溢血病逝,惜享年仅四十五岁。
陈少梅绘画主要取法郭熙、马远、夏圭、仇英、唐寅以及吴伟等人,即所谓的“北宗”。选择什么画风是和作者的气质有关连的,陈少梅在这条道路上找到了突破口。陈少梅的画大致可分工整细腻与略带粗放笔意二种,前者如《西园雅集园》场景宏大,人物较多,但布景层次分明,人物聚散各异,或作诗、或弹琴、或题壁、或清谈……不一而足。山石用小斧劈,而假山用骷髅皴,芭蕉、松树、竹林各具姿态,引人入胜。《西园雅集图》还作有一件扇画,因纸张的局限,场景略小、但精彩程度丝毫不减。《溪山舟渡》山峰耸立、直插云端,山峰远近分明,一舟横渡,大有宋人遗意。《竹林溪流》景致清疏, 设色古艳。
陈少梅短暂的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于本世纪上半叶。新文化运动的思潮虽然对中国画坛也发起过冲击,出现了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林风眠、高剑父、潘天寿、傅抱石等一批从不同角度进行革新的艺术家,但大部分中国画家特别是山水画家还在继续沿着“四王”的路子蹒跚,显然已远远背离了师造化的优良传统,舍本求末,如无源之水,没办法失去了自己的生机。年轻的陈少梅部分地看出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困境,他感到必须找到一条新途,才能挽救中国画的颓势。当然,由于艺术思想和社会生活的局限,他没有找到最根本的艺术源泉,也没有能够从西洋画艺术中汲取可借鉴之处。但他从被贬斥的所谓“北宗”的艺术中,发现了特异的艺术语言,找到了与自己相近的艺术个性,并希图从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于是,他首先从郭熙,然后从马远、夏圭,一起到仇黄、唐寅、吴伟等人的绘画入手,仿佛在混沌中找到了一线光明,在当时,就这一点来讲也是颇为不易的。
陈少梅早期的作品,尚能见到三十年代所画的部分山水和仕女。山水还处在仿古阶段,如仿郭熙《松溪泛棹图》,完全掌握了郭的绘画特点和笔墨技法,“郭熙山水,其山耸拔盘回,水源高远,多鬼面石、乱云皴、鹰爪树,松叶攒针,杂叶夹笔”,及以弧形线条勾勒山石轮廓等等特点,在一段时间里一直影响着他的画风。有时,他又将郭熙的鹰爪树、山石笔法与马、夏的斧劈皴揉于一纸(如一九三三年的《雪景山水》)。有时以郭熙的笔致与青绿重彩相结合(如《江畔山居》),这都可以看出他的变通和融合过程。现在所能见到的几幅早期人物画,多为仕女、高士,受仇英、唐寅影响较多,画风柔秀淡雅。他常将人物置于山水、园林之中,既增加了情趣,也发挥了他擅画山石竹木的特长。三十年代的陈少梅,主要是从“北宗”传统艺术中汲取营养的阶段,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艺术艺术个性。
进入四十年代,由于卖画生活的影响,他的选材仍然限于山水和历史人物,但是画风有了新的变化,艺术技巧也益臻成熟。山水已渐渐脱去郭熙的痕迹,更倾向于马、夏和浙派画风。人物工如仇英,放近吴伟,无不精能。因其山水必有人物点缀,人物画必有山水环衬,所以,他能在山水与人物的结合中把各种不同的表现方法冶为一炉,并根据题材和情感的要求,创造了谨细、清秀、粗放等不同的艺术面貌,显示了他的艺术才华。
谨细者,以《西园雅集图》和《桃花源》为代表。《西园雅集图》作于一九四五年,是一件大幅工笔山水人物画,描写北宋时画家兼文人的苏东坡、李公麟、米芾等人在王诜家聚会的情景。当年,李公麟即绘有《西园雅集图》,但没有流传下来,后来南枕头画家马远也画过一件同名长卷。他没有把这一故事局限于王诜的家园,而将那些赋诗、作画、弹琴、题壁、问道的文人置于近乎大自然的环境里,以衬托文人志在山林的情趣。就形式而言,他以鸟瞰的构图为文人画家们提供了可游的深远空间,并将仇英秀雅纤丽的笔法与夏圭劲爽刚健的小斧劈皴交互使用,整体淡彩中局部辅以重彩,形成了一种秀逸而不媚弱、清劲而不霸悍的格调。
与《西园雅集图》同年所作的扇面《桃花源》,是据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而作,他在区区小扇之上,同样以鸟瞰视法展现了广阔的空间,仔细把玩,右下角岩下溪中泊一叶渔舟,往左往上便是横互在桃花源头与那世外村舍上的人物,显然就是文中的那位渔人,他刚刚穿过岩隙正执着地前行。扇面上部深远处即是那“土地平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理想境界了。读此画,如身临其境,也仿佛随同那渔人一起弃舟登岸,穿林过山,奔向那无纷乱之争的世外桃源,心境亦会为之“豁然开朗”。睹此,我们不能不佩服画家构思和布局之巧,竟那样贴切地将语言艺术转换成了视觉形象,那样自然地体现了中国山水画可居、可游的审美特点,并那样巧妙地通过画面或紧或疏的安排,不仅与渔人也与观众由惊异而豁然的心理取得了共鸣。另外,我想,当时,在日寇铁蹄下的一位画家,选取这样的画材不是没有想法的。它很可能借此说明身隐囹圄而找不到出路的知识分子,希望人民能过上桃花源般的安静生活,从面临的战乱中得到解脱,它反映了画家这一善良愿望。《桃花源》虽然只是件很小的扇面,但从创作态度和构思技巧来说,足可称为陈少梅的一件精品。一九四七年,他再度以此为题,作《桃花源诗意长卷》,在另一种章法里把我们带入了那诗的境界,不仅章法更加奇异,语言更加熟练,他那借古喻今的艺术思维方式也进一步趋于高妙,“想得耕田并凿井,依然淳朴太平民”的人生理想是益加深沉了。
四十年代,陈少梅还创作了一批格调清秀的人物画作品,《采菱图》、《芦汀渔女》即属此例。《采菱图》作于一九四一年,表现了一位水乡妇女驾舟采菱的情景。中部画一株枝条秀美拂垂水面的秋柳,右下、左上芦草坡角映衬,加以水墨淡彩,交织出一首采菱的清歌。右上题七律一首:“苕溪秋高水初落,菱花已老菱生角。红衣绿髻谁家娘,小艇如棱不停泊。月落青山起暮烟。湖海十里镜中天。清歌一曲循归路,不似耶溪唱采莲。”此画以秋景点缀,仿佛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作者对人民生活的关切。就其山水技法而论,由于题材和情思的特殊性,处理得比较柔秀,它们虽然都有马、夏和浙派山水画家关于处理的墨色韵律,常常在州头、坡角形成墨色浓度的焦点等特色。然而又不似前人那样刚硬乃至霸悍,这是经过作者的个性消化过的艺术语言。
陈少梅四十年代的作品,还有一种较为粗放的意笔,这显然是他在笔墨成熟以后放笔直干的一种变格。人物如《东方朔》、《达摩》等笔法率简,有吴伟、张路遗风,与他所画仕女迥然不同;兼及山水、人物者,如《风雨归舟》(一九四一年,又称《江风海雨》),得益于古代浙派大家健拔劲锐之力,其技巧绝不在古人之下,他在题记中说:“郁郁勃勃觉江风海雨瑟瑟生指腕也”,并非虚语。更加简炼些的《秋山赏云》(又称《琴罢赏秋》),人物视线投于飘渺空际,尽得画外之画、诗外之诗的余韵,均可见其一番超俗之心。直到五十年代初,这种清逸心境仍有表现,如《观瀑图》,石用大斧劈皴,苍劲泼辣,松用中锋笔,劲如屈铁,水纹则流动似狂草,观画如闻瀑泄浪Ji松鸣之声,在此自然之仙李白呢,还是词人苏轼呢?如果我们广义地认识“画如其人”,那么,艺术家对于某种形式风格的偏爱,也无不透析出他的气质和精神面貌。由此,也可以说,这种粗放的意笔,流畅的气韵也体现了青壮年时代的陈少梅在那污浊的社会氛围中,对于生命力的渴求。
在吴派艺术走向下坡路的情况下,陈少梅传浙派薪火,对于继承和发展浙派艺术是有意义的,同时也体现了欣赏趣味的一种除旧更新的规律,他当时的局限是还没有最终跳脱传统的范畴,找到一个全新的自我。诚然,艺术的欣赏有传统的继承性,如同京剧的传统剧目一样,山水、花鸟、古装人物等传统艺术样式也会世世代代传下去,并对后代提供它的艺术价值,借古人之形 言今人之意也仍然是一条艺术思路,但它毕竟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生活的变化相应地发生变革,因为艺术最根本的生命力在于它是否植根于现实生活,是否把握了时代脉搏,反映了时代精神。这个命题,陈少梅如同一大批从旧中国走过来的画家一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才真正踏上这一新的探索途程。
五十年代初,陈少梅曾游京郊各地,在此期间产生了一批新作,从意境、笔墨、章法来看已脱去古人成法,逐渐化成了自己以细密秀雅为主调的艺术语言,有的以完全崭新的面目表现了现代生活。如《江南春》,作于一九五三年,为细笔青绿山水,近景是莲叶初露的水塘,高远处是葱翠的春山,中景绿柳掩映着农田、村舍,点以插秧的农民,一前一后往田中送饭的小姑娘和老奶奶。这是一幅比较完美的新农村风景画,此画大量地运用了小而密的苔点,谨细秀丽,新颖可观。《小姑山》亦为一九五三年所作,这是一幅很可爱的写生画。画中圆如樵髻的小姑山屹立江心,半山有小姑庙,山顶有梳妆亭,右有彭郎矶与之呼应,仿佛他在作画时脑际始终萦回着民间关于小姑与彭郎的传说。他用墨赭细笔勾皴山石,以花青细笔密点丛树,山石尽以赭石染出,画法新颖,画风明净雅致,极富装饰趣味。这些艺术处理手法,和四十年代的作品有一定的联系,但整个情调却比《西园雅集图》和《桃花源诗意长卷》更亲切温馨,因为它来自作者自己的生活感受,来自作者自己对美的发现,是他自己独到的艺术符号。
由于新生活的启发,陈少梅的人物画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三、四十年代,他主要画仕女、文人学士和神话人物,惟有一九四八年所作之《卖饼儿》等少数作品为现实中人物,并题以“北风吹衣射我饼,不忧衣单忧饼冷”的诗句,这令人心酸的卖饼儿题句道出了贫苦人民的心境。五十年代,他除致力于山水画的创新以外,也开始了现实人物画的探索,创作态度非常认真。如《浴牛图》,表现了翻身后的农民对牛的惜爱之情。图中牵牛的农民的背影和牛都画得自然生动,认真严密。画面右上角垂下的那一组柳丝,穿插巧妙,笔法干净利落,既点出了初春的季节,又从形式美的角度使此图大为增色。由此我想起了画家夫人冯忠莲所说的一件事,她说:“陈先生口袋里经常揣一个小速写本,发现了好看的树,就用铅笔把它勾下来。如果和他一块出门,他常常走着走着就不走了,准是前面又发现了入画的事物。”我想,这组绝妙的柳条,不仅因为画家懂得平面构成的规律,更重要的是因为它源于大自然。
陈少梅上承马、夏、郭熙、浙派戴进、吴伟衣钵,兼师周臣、唐寅、仇英,一生转益多师,能工能简,水墨与重彩并长,山水、人物、花卉和书法均有一定造诣,为发挥个人的创造性奠定了宽厚的基础。同时我认为,马、夏也好,浙派也好,他们的表现技法更接近于现实生活,笔墨的造型意义多于笔墨的书法趣味,陈少梅由此转入表现当代生活无疑是较为便当的。他沿着自己选定的路子诚挚地探索着,终于把那几欲断绝的薪火重新点燃起来,形成了自己寓柔于阳刚的清劲画风,于艺坛独树一帜。
陈少梅辞世已四十余年,画界无不为他英年早逝而惋惜。如果天公识人,假其高寿,这位具有深厚的传统基础又找到了艺术新途正在向着新的高峰攀登的丹青妙手,必将对中国艺坛有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