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的赝品,是书画家造出来的。因为不是书画家,不是确有些“能耐”的书画家,是造不出可以让人眼花缭乱的赝品的。
书画赝品的产生又几乎是和书画与生俱来的。因为绝大多数书画家总是先从临摹名作起笔的。而把名作临摹得惟妙惟肖,几乎是许多书画家成功的必由之路。何况,书画家还有文人的野趣逸兴。明代董其昌名噪不已,于是陈继儒以银两求沈士充画幅山水大堂,充作董画。丹青史便是如此,一些书画家成功了,一批赝品诞生了。
造赝品是书画家的功课,赝品是成功画家的扶手。靠扶手站起来的不知有多少成功的、甚至很杰出的书画家。
倘若这个世界上,书画永远不成为商品,那么所有的可以乱真的赝品,永远会给人带来销魂蚀骨的美感。
书画的赝品,是鉴定家鉴定出来的。因为书画的难辨,只能由鉴定家,由有些能耐的鉴定家鉴定出来。
鉴定家是随赝品的生成而生成的。然而鉴定家纵有明镜高悬的雄心,但真正要高悬起明镜来,真是谈何容易。从绢本、墨迹、印泥来辨别真伪,是鉴定家的基本手段,然而仅拥有这样的手段,实在是不出色的鉴定家。出色的鉴定家需要诗意和想象,需要对中国书画的本原——“气韵生动”——的一种微妙的感应。正因为这种感应的不可言传的微妙,至今我们还不能读到一部对书画鉴定的权威之作。杰出的中国书画是书画家的心灵倾诉。而这种倾诉随着书画家的人生遭际的变化而变化不定的心绪,变得多姿多彩,变得捉摸不定。而画家和鉴定家微妙的人际关系,又使中国文人“婉而多讽”的为学态度风行不绝。
倘若这个世界上,书画永远不成为商品,那么关于鉴定家的为学为人的机智和灼见,实在是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
可惜书画终于成了商品。书画天生有许多风景,成了商品的书画也不禁风景如画。
今天,最是让人雾里看花的大概是书画的拍卖了。面对拍卖,画家目眩,买家目眩,卖家目眩。一片云遮雾障,又一片景色迷人。被吴冠中称作赝品的那幅油画,买家却视为至宝。因了谢稚柳和徐邦达两位大鉴定家各执一端的那幅大千画,虽然买家和拍卖行把官司打得震天响,可这幅扑朔迷离的画作,其身价只怕是如日中天。
有人对拍卖行不保真伪的明文义愤填膺,以为不打假,不足以平民愤。其实,书画的作伪商品,实在不同于牙刷、茶杯、家电、时装。担保所有拍品真伪的胸脯,恐怕满天下无人敢拍。而让诸多鉴定家群喙争鸣或者已被传媒传得名震遐迩的赝品,恐怕不会比名家的应酬真迹缺乏魅力。更何况,买家的经济实力,爱好的程度,永远是书画成交的神秘内因,实在无须旁观者为之不平。
既然在这个世界上,书画成了商品,那么,天下真爱艺术者,只能指望自己谨慎入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