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之声 | 不沉默的少数——中国之声在战地

人物简介

焦翔，男，汉族，1984年8月生，中共党员，人民日报社国际部西亚非洲编辑室副主编。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阿语系，2011年到2014年任中东驻地记者。2016年7月被中组部授予“全国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

“她倚在桥杆上，看我过来拉住了我，问我是不是中国记者，又问我有没有妻子。如果我已结婚，她愿意做我第二个妻子，”焦翔顿了顿，仿似在思索，“只要，我带她走。”

如上场景，发生在叙利亚，在焦翔采访回程的路上。

记者缘起

大学毕业后，焦翔去的第一个国家是孟加拉国，落地那一刻，这个国家给他的直观印象是混乱，这与他在飞机上俯视这边土地时的感受大相径庭。他觉得不会有游客把这里当做目的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次孟加拉之旅构成了他决心报道新闻与还原事实的最初动力。

孟加拉国地处南亚，属于亚热带地区，土地狭小，溪流密布。焦翔到达的地方亦然，水沟旁的帐篷和板房是部分孟加拉人的居所。除了居所，还有遍布的垃圾，在气温和水分的发酵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据统计，孟加拉国的人口密度是中国八倍，人均年收入仅1000美元，这里没有计划生育的概念，妇人一般不工作，由男性养家。

在这样的背景下，焦翔作为联合国代表前往采访。

焦翔展示了一张图片，孩子与大人们搬着土堆向小山丘上走。那座山丘，即是他们的避难所。

许多人眼中，避难所也许是有屋顶的房子，至少可以遮风挡雨。但是他们的避难所，仅仅是一座地势稍高的山丘，下雨发洪时，这里的人们收拾好贵重物品，撑着伞向“避难所”走去，往往在上面一停数日。温饱是奢侈品，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是活下去。

与同行代表捐赠物资后，焦翔回到酒店，在路上看到一间商铺，上面挂着一个黑色的物品，他觉得疑惑，决定上前看看。一靠近，依附在上面的苍蝇就飞走了，里面是一块鲜红色的羊腿肉，甚至还粘着苍蝇蛆。

“即使卫生条件如此差，孩子们仍然吃不到这种肉，这种肉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大餐。”焦翔声音降低。

离开孟加拉国之前，他留下了几十美元，希望能让孩子改善下饮食，他们的班主任说这几十美元已经足够十几个孩子生活一周了。

返程的路上，焦翔回想这几天的生活，由于卫生条件有限，记者一行甚至不敢饮用路边的矿泉水，只能喝五星级酒店的特供水。这群孩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与中国土地上的许多同龄人相比，他们的生存与未来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而他们也最需要发声。

这次孟加拉之旅，是他工作的开始，也是职业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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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情缘

大马士革位于叙利亚，是一座历史与现代并存的城市，被称为地上天堂。2012年焦翔初到那里时，还能从城北的卡松山上俯视整座城市的夜景，但现在已经见不到华灯初上的景观了，甚至也再无法攀上卡松山。

焦翔对这座城市充满难以言状的感觉，他认为这里民风淳朴，街道干净，这里的人也懂得用文明去交流。但是好景不长，他到这里的第二天就听到了爆炸声，而这只是开始。

最近的一次爆炸靠近俄罗斯使馆，距他下榻的公寓只有两公里。焦翔在前去采访的路上遇到一位抱着车轮的老人，据路人说，这只十几斤重的车轮从爆炸点飞来。

无论从威力还是数量来看，炸弹都威胁着这座城市和这里的居民。大马士革总面积为105平方公里，仅相当于北京市海淀区四分之一的面积。炸弹数量最多时每天可达到160发，据联合国统计，全城没有一条街道幸免于难。

在大马士革采访的这段时间里，炸弹曾近在咫尺，他也产生过一种生死由命的想法。

但是报道仍要继续。

叙利亚的战争持续六年，耗费了大量人力，尤其是男人，他们总被早早送上战场。有次采访归来，焦翔看到一位老妇人趴在车上抽泣。焦翔在她家里看见了一排黑白照片，是她的儿子们。这位老妇人生育了六个儿子，前五个已经殉国，最小的还只有14岁。老妇人说还要送这个孩子上战场，等焦翔再见到这位老妇人时，最小的儿子也因为这场战争去世了。

也许她的儿子能活，但这个民族面临的就是灭亡。这是老妇人坚持送儿子上战场的理由。

“在灾难面前，人民无辜、无奈，也只能义无反顾。”

战争后期，女人也被送上了战场，在不法分子看来，“被女人打死，是上不了天堂的”。但是由于数量占比过小，女子军队起到的更大作用其实是宣传。

被俘虏的女性会面临更惨淡的命运，她们被称为战争新娘，被强制为圣战分子提供服务。

焦翔采访了两个姑娘，她们所在的地方刚被政府军解放，其中一个姑娘想走，另外一个说哪也不去。

“因为自己的家都没了，还能去哪里，”焦翔回忆起那个姑娘说的话，“我相信会出现下一个男人，或者再下一个，他们中总会有人为我负责，和我建立家庭。”

“在叙利亚，当地沙姆女孩总会被海湾地区的有钱人买回去做小妾。那些人大多数只是在暑假与她们共度一个月，仅需花费1500美元。一个月后富豪回乡无牵无挂，女孩被留下，怀孕后守着孩子相依为命。”他说。

采访回程，焦翔在路上看到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那几个孩子眼神中透露着迷茫与天真，战争中最能打动人的就是这些孩子。因为不谙世事，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明天并不像童话书里描绘的一样美好。

战争中，人们往往多关注于博弈结果，其次关心的才是处于战乱中的人，但这些人不应成为“沉默”的牺牲品。

焦翔说，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在中东地区驻守1200多天，他想就是为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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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无悔

曾饮尼罗水，他日必重归。去过埃及的人这样形容这个国家。

焦翔后来回忆，他在这里所接触到的人贪婪，所处的社会无序，但贪婪是因为穷，无序更能体现出人文关怀。

2011年，“阿拉伯之春”席卷埃及，那年也是焦翔初到埃及。

在一次采访中，同行记者因拍照而被当地警察殴打，相机也摔在地上。那位记者是焦翔的同门师弟，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有人开玩笑说他是为了保护女记者才被警察打断手臂。

焦翔在过去的采访中没有被单独袭击过，但在他周围曾发生过记者遇袭事件。

当时同行记者中有一位女性记者，来自半岛电台。当时街道被游行队伍填满，警察无法上街维持秩序，那位女记者与焦翔被人流冲开了。后来看电视报道，才得知这位女记者被十余不法分子强奸，乃至失去神志回国治疗。回国后，这位女记者不得不离开新闻战线。

“所以中国向中东、非洲等地派记者，几乎不派阿语专业的女性，除非她有非常强烈的意愿。”焦翔惋惜道，谈到这件事时仍心有余悸。

离开埃及后，焦翔被派到利比亚。在入境时他被边防警察拦住，关进了一件屋子，理由是带了违禁品——一件防弹衣。

焦翔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有些庆幸，他说当时心理已经如临大敌，但是后来进来一个小兵，和他套近乎，由于当时十分害怕，焦翔没有立刻意会到小兵的意思。

“他可能看我冥顽不灵吧，有点不耐烦了，直接就和我说‘money,money’，我当时身上带的都是整钱，只能拿出张一百的美元，他一看到就迫不及待抽走了，”焦翔笑了笑，“他回来之后拍我肩膀，说我表现不错就让我离开了。”

虽然通过了边防的关，焦翔的情绪依然很低落。因为战事紧急，利比亚切断了部分交通以阻碍敌军的前行进程。当时北约每天都在攻击这个国家，焦翔身边不时会有砸下的炮弹，在采访地与酒店之间往返需要很长的车程。记者住的酒店位于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总统卡扎菲要求他们每人每天交375美元作为住宿费，并表示政府军会提供保护。其实是拿他们做人肉盾牌，在轰炸开始时把直播室放到酒店地下室，北约知道这里有记者，就会放弃对这里的攻击。

“我可以分享一个自保的绝招，”焦翔神秘道，半开玩笑，“那就是跑，如果跑得快，也许还能不被精准地射杀。”

离死亡最近的一刻是在的黎波里的一个小镇上，当时焦翔被派去采访，北约轰炸了医院在内的民用设施，由于道路受阻，焦翔一行三个小时才赶到现场。采访结束后，反对派与北约前后夹击，炸断了他们回去的路，最危急时，焦翔甚至能听到政府军和反对派交战的声音。

这场小动乱结束后，他被安置在一个酒店里，支开众人后焦翔跑到楼顶，把当时的照片与情形汇成文字发到国内。危急时刻，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用他的话说，“即使发生不测也能有个交代了”。

焦翔连续驻外已经超过三年，这对于驻外记者而言是一个挑战。虽然选择了报社，但他一开始对战地记者这个职业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是时代选择了我”，驻守战地三年后，他这么觉得。

起先，焦翔不在外派记者的名单中。2011年，焦翔在利比亚采访时右耳被炮火震伤，听力受到损伤。完成采访任务后焦翔回国治疗，医生认为，因国外医疗条件所限，他的耳损伤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主编联系他，问他能不能坚持三个月，他说可以。三个月后，主编再次问他能否继续坚持，焦翔说能。

就这样坚持了三年。

“也认识了很多同事，三个月后他们就走了，也许我对很多事情的认知不如他们有深度，但我有我的优势。我是坚持到最后，也见证到最后的那个人。”

2015年，焦翔获第19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中国为什么要在外部署自己的记者？因为如果没有记者，所有的信息来源都是西方，”焦翔语气放缓，“无法获得真实的信息，也就无法做出合理的外交判断，无法在国际上发出声音。”

2014年卸任至今，焦翔任人民日报国际版亚非编辑部副主任。他曾在采访中被抢劫，但是他主动交出了钱包和手机，为了保护相机，因为“这是记者的武器”。

“虽然我现在已经卸任，但是仍做好了准备随时上战场。”在接受中国青年网的报道时，焦翔这样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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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阿拉伯之春：是西方媒体所称的阿拉伯世界的一次革命浪潮。自2010年12月突尼斯一些城镇爆发民主运动以来，阿拉伯世界一些国家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要求推翻本国的专制政体的行动，并乐观地把“一个新中东即将诞生”预见为这个运动的前景，认为这个“阿拉伯之春”属于“谙熟互联网、要求和世界其它大部分地区一样享有基本民主权利的年轻一代”。

沙姆：是阿拉伯世界对于地中海东岸的整个黎凡特地区或大叙利亚地区的称呼，而随着历史的发展，所指亦有所不同。如今阿拉伯人所说的沙姆地区一般包括叙利亚、约旦、黎巴嫩和巴勒斯坦国。在阿语中，沙姆可表示叙利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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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片来自网络

记者 | 李鑫

排版 | 韩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