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在国家教育部的学科目录中,没有了“工艺美术”专业,这其中可能有其它的人为原因,但它所造成的事实是:“工艺美术”退出了高等教育的学术舞台,一个词汇在我们中间消失了,我们有理由认为这是本世纪最大的历史事件之一,这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它象征着中国工业化步伐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曾经被我们无数次引用过的,毛泽东关于建立“工艺美术学院”的批示:“提高工艺美术品的水平和保护民间老艺人的办法很好,赶快搞,要搞快一些。你们自己设立机构,开办学院,召集会议”,还是在这篇文章,毛泽东说:“国家要帮助合作社〔指手工业合作社,引者注〕半机械化、机械化,合作社本身也要努力发展半机械化、机械化,机械化的速度越快,你们手工业合作社的寿命就越短。.你们的‘国家’越缩小,我们的事业就越好办了。你们努力快一些机械化,多交一些给国家吧。”毛泽东以一个伟大政治家的远见卓识,洞察了过渡时期,手工业和工业的关系,并定下了以手工业的原始积累,为中国实现工业化创造条件的国策,中国以手工业形态为主的工艺美术的命运,在那时就被决定了。
长期主管工艺美术的轻工部的建制的调整,历史上早已有之:
·1954年11月 国务院决定成立中央手工业管理局;
·1958年5月 中央手工业管理局与轻工业部合并;
·1959年6月 中共中央发出《中央关于重新建立手工业管理机构》的指示;
·1965年初 国务院决定撤销中央手工业管理总局,改建成立第二轻工业部,同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合署办公;
·1970年4月 第一轻工业部、第二轻工业部、纺织工业部合并为轻工业部;
·1978年1月 轻工业部与纺织工业部分开…
近几年的几次调整不必一一例举。耐人寻味的是,每次调整,总是有国家政治经济的大背景,而离开了这一点,我们的思考就无从说起。
不管我们对工艺美术怀有多麽深厚的感情,对它作多少现代的诠释,仍然抹不去那些手工物品中含有深深的的小农经济的印记。手工制品的巨大基础是乡村,即便是宫廷工艺,也依然是封建制下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产物。1840年后,当西方的先进科技随着殖民势力强行进入中国,中国的有识之士和洋务派开始“师夷长技以制夷”,在中国推进近代工业化运动的时候,那些手工的、个体的“工艺美术”劳动,便遭受了第一次沉重的打击。面对世界的工业化潮流,正如康有为所说:“夫今为入工业世界矣,已为日新尚智之宇宙矣,而吾国以其农国守旧愚民之治与之竞,不亦颠乎?”须“奖励工艺,导以日新,令部臣议奖创造新器,著作新书,寻发新地,启发新俗者”,才能“举国移风,争讲工艺,日事新法,日发新议,民智大开,物质大进”〔《请励工艺讲创新折》,《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2》〕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手工文化无法自觉转换为以工业文明为主体的城市文化,同样,手工艺原耒提供生活必须的性质也变了,如果企望“工艺品实用化,日用品工艺化”,那麽,传统工艺在现代的遭遇,必然是尴尬的。
这里需要提到“装饰”对中国工艺美术的影响。“装饰”是人类的一种天性,它的在不同历史条件下的恰当运用,是人艺术地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但是,“装饰”是一种天才的劳动,“度”的把握被认为是通向美和罪恶的分水岭。本世纪20年代在法国兴起的“装饰艺术运动”,是一些设计家有感予新时代的必然性,认为已经无法回避机械结的形式,与其规避它,还不如适应它,而采用新的装饰正可以使机械形式和现代特征变得更加自然华贵。这种认识普遍存在于法国、英国和美国的一些设计家中,因此,他们得以与现代主义一同流行,并取得成果。这种思潮也深深影响到了中国的现代工艺美术,但是,对于一个追求工业化的中国耒说,这种“装饰”有它的根本的局限,亦即它无法解决批量化的工业产品通过设计,使大工业生产能为绝大多数人服务的问题。“装饰”仍然是艺术趣味的、少数人的。
一个名词的消亡有了它的前因后果,而结果总是长期积累的产物,现代中国的工艺美术虽然有无数杰出人物前赴后继的努力,但是,那种因文化选择或是体制带耒的混杂着手艺的、装饰的、现代设计的过程,不可避免地要“种瓜得瓜”。
从手工的单件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 到机械的批量的大工业生产方式,我们的生活完成了一次大的飞跃。电子的、信息的时代已经到耒,人类的物质创造在这一百年里超过了过去全部历史的总和,我们的生活没有理由不变,只是,变化的慢的身体与变化的太快的社会总要产生无法解决的矛盾,我们会在夜深人静时怀念乡土手艺的温暖;但是,我们似乎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