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日,我们一起领略汉语之美吧。把雪莱的一首诗,按照诗经、楚辞、汉赋、汉乐府、唐诗、宋词等形式翻译出来,会产生怎样参差多态的美?世界上恐怕还没有第二种语言,像汉语这样博大精深、摇曳多姿。不信?那就跟随雪莱的步伐,轻松穿越中国古典文学史,看看自己的母语有多美吧!
雪莱告诉你,汉语有多美
雪莱,历史上最出色的英语诗人,据说没有之一。一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温暖了全世界身处困顿的人。我们的故事开始于一个神奇的梦,进入梦乡之前,雪莱妙手偶得,写下一首名为《致》的诗,情思缱绻、意境优美,其英文原文如下(烦透了英语?请直接跳过):
To—
Music,
when soft voices die,
Vibrates in the memory Odours,
when sweet violets sicken,
Live within the sense they quicken.
Rose leaves,
when the rose is dead,
Are heaped for the beloved's bed;
And so thy thoughts, when thou art gone,
Love itself shall slumber on.
这首英文诗如果翻译成现代汉语,那种音乐般的节奏动人心弦,先看现代汉语版,后面精彩马上开始:
音乐,当袅袅的余音消灭之时,
还在记忆之中震荡
花香,当芬芳的紫罗兰凋谢时,
还在心魂之中珍藏。
玫瑰花,当她的花时尽了,
用落红为她的所爱铺成锦床;
对你的思念也如此,待你远行了,
爱情就枕着思念进入梦乡。
雪莱进入梦乡之后,突然得到一面神奇的镜子,能演绎怪异的影像。雪莱说,镜子啊镜子,你能让我的诗呈现上古时期的古朴纯真吗?镜子不语,只见镜中暮春三月,春服既成,一位儒雅老人带着几位少年沐浴春风、歌咏而归。这位老人便是编纂《诗经》的孔子,只见孔子悠然闲吟道:
乐将逝兮,其音悠悠。
之子于行,云胡不愁?
花将谢兮,载芬载芳。
之子于别,云胡不伤?
玫瑰其华,落红其霏。
之子于归,云胡不思?
雪莱听得入迷,沉吟良久,没想到自己的诗能带上人类刚刚从蒙昧跨入文明的那种淳朴和清新。他又对镜子说,镜子啊镜子,古朴我已经见识了,能让我的诗表现出飘逸奔放的情调吗?镜子不语,只见镜中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人行吟江畔,他就是被楚王放逐的三闾大夫屈原。只见屈原顾影独唱道:
悲哉乐之为声也!萧瑟兮余音袅袅而变衰。
既以乐逝而黯然兮,又以花谢而伤怀。
玫瑰凋兮木叶下,飘然零落兮为所爱。
登高山兮四望,临秋水兮徘徊。
专思君兮不可化,夜夜思君兮君不来。
“玫瑰凋兮木业下”,雪莱立刻由此联想到秋风萧杀的气象,于是也为之黯然伤怀。他又对镜子说,镜子啊镜子,我已经领略了那种奔腾而下的奇崛想象,但不知能否反其道而行之,把奔放的热情变为严肃的深沉?镜子不语,只见镜中一对青年夫妇当垆卖酒、怡然自得,他们就是“凤求凰”的主角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只见司马相如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吟唱道:
忽余音之袅袅,何入心而震荡。
遽花香之将谢,独心魂以珍藏。
抚玫瑰以流盼,观落红而凝想。
既叶落而难回,且归根以成床。
宵辗转而难眠,何漫漫其夜长。
天盖高而无阶,留此恨以经霜!
雪莱立刻反应道,太过深沉,太过深沉!似乎有万古寂寞郁积于心,不吐不快,镜子啊镜子,咱们能否换一种轻松明快的方式?镜子不语,只见镜中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正无拘无束地自斟自饮,眼神中充满了落寞与孤独,他就是曹操的次子、被封为陈王的曹植。只见他举杯向天,脱口而出:
袅袅余音歇,纷纷罗兰凋。
花开何艳艳,花谢何萧萧。
心魂常怀响,遗香慰寂寥。
玫瑰渐零落,锦床成一朝。
岂无枕衾厚,谁与同寂寥?
无与同寂寥,千里一何遥!
神期恒若在,情丝千万条。
梦中与君会,飞架相思桥。
雪莱随着陈王曹植的节拍,甚至都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真是言有尽而意无疆。雪莱又对镜子说,镜子啊镜子,这样的形式还能意境更美、情思更长吗?镜子不语,只见镜中一架马车停于枫林之下,一位中年人正在欣赏枫叶之美。他就是唐代著名诗人杜牧,只见杜牧闲庭信步,喃喃自语道:
乐去余音花去芬,
落红飘飘碾作尘。
晓梦不觉春已远,
千古寂寥只为君。
妙极!妙极!雪莱拍手称快,四句诗,篇幅比原诗短,情思比原诗长。他又对镜子说,镜子啊镜子,能否把四句变成八句?镜子不语,只见镜中大雨滂沱,打荷叶、滴梧桐、涨秋池,一位中年人凭窗而坐,正在给妻子写家书,他就是羁旅巴蜀的唐代诗人李商隐。只见李商隐以手支颐,目光中充满了思念:
余音袅袅为谁鸣?遗香阵阵为谁清?
声起声灭有时尽,花开花谢难为情。
玫瑰无情尽零落,落红有意始怀诚。
唯有相思独称意,便入梦乡犹不平。
雪莱也被李商隐的思念所感动,但无法体会“君问归期未有期”的痛,也难以理解“何当共剪西窗烛”的盼。雪莱又对镜子说,镜子啊镜子,七言或五言太过呆板,能否杂而用之?镜子不语,只见镜中一座楼阁傲立江边,大江东去,一位中年人在楼上负手而立,凝视远方。楼是岳阳楼,人曰范仲淹。只见范仲淹款款朗诵道:
紫罗兰,红玫瑰,音声缭绕,芬芳笼翠微。乐也断肠人也非,岁月无情,更留记忆归。
音声断,花叶摧,夜夜思君,好梦留人睡。落红铺地可堪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
至此,雪莱经历了一大半中国古典文学史,没想到自己一首诗,能够在汉语世界绽放出如此多样的美,不禁感叹道:“中国者,聪明睿知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非我西洋小邦所能及也。”正要捧镜自照,突然镜失人亡,雪莱倏地醒转过来,眼前并无魔镜,唯有枕头一个、玫瑰数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