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隆福,主任医师,现任宁波市第二医院心内科主任、皖南医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浙江大学医学院兼职硕士研究生导师、浙江省医学会心电生理分会常委。1987年本科毕业于贵阳医学院。
今天,既是同学们相聚叙旧的日子,更是向老师、向母校交帐汇报的时刻,感谢母校、感谢在场与不在场所有贵医的老师、前辈们,是你们在我们生命最关键的时段,给了大家不限于医学知识的启蒙,更在于认知生活与生命的态度,使我们每一个同学,在离开母校后的生命成长中,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贵医5年青葱岁月里老师们的谆谆教诲,这些既是我们人生的美好回忆,更是我们生命成长的厚重基石,三十年前的我们,意气风发,今天,在这个知天命的年岁,聚首贵医,回忆我们的过去,展望我们的下一个三十年,敬往思来,必将从作为医者的巅峰渐渐滑向作为患者的巅峰,直至生命的末了,这就是生命的必然。
过往岁月,为患者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老师所传而不习乎。三十年来“诚于已乎?忠于群乎?”。昨天、今天我们言行影响下的医者,三十年后,必将成为明天作为患者后我们自己的医生,其行与为,我们信得过乎?
老实说,贵医读书的五年中,我并不太了解学校还有这样一句振聋发聩的校训,“诚于己,忠于群,敬往思来”,对它的认识还是在毕业一年后的五十年校庆,当时,也仅限于文字与字面上的知晓而已,真正有所领悟,还是最近这五到十年的事,从慢慢地认识自己开始:我是谁?——我是医生;医生能做什么?——医生治病救人;那么,为什么我看了三十年的医生,她看了五十年的医生,我们的病还在,人也还活着?隔壁老王家丈夫叫了十天的病,送到你们医院,人却死了?——这个……,那个……。
这样,医生能做什么?医疗存在的真正价值与意义到底在哪里?在赤脚做医生的年代,那由赤脚所带来本阶级的爱,相信也曾温暖过无数贫下中农。再看看今天的医疗,无论阶级内外,这医疗本质里的爱,早已被市场内外流通中的货币击打得支离破碎,就在昨天,王浩死了,陈云杰死了,魏则西也死了……,他们却都是年轻的医生与患者,且死于非命。
诚于己:子曰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三十年前,同学中间突然兴起过一阵读西方哲学的小浪潮,有读叔本华的、有读尼采的、有读弗洛伊德,读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就这哲学而言,终究是想读懂“我是谁,我从何处来,将向何处去?”毕竟只有认识了自己,才能够开启智慧,认识自己做医生时我能做什么,做患者时自己需要什么?诚实地对待自己,才有可能“你们愿义人怎样待你们,你们就要怎样待人”。
其实,若要认真起来,认识自己,又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比如说,同学们如今行医也算三十年了,人生到了该知天命的年轮,我们是否认真思考过“做医生,对自己与亲人最大的益处是什么?”五年前,我因痔疮手术住院,术后,护士拿来一瓶“黃药水”,正要挂上,我就问:“这是什么药?”,护士说:“主任,这是活血化瘀的xxx”,我说:“扔掉它吧,跟医生说,明天帮我停掉好了”。此事过后,我就在想,原来做医生对自己的最大益处竟然是: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医疗损害。既然做医生对自己与亲人的最大益处是: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医疗损害,那么,我们这些贵医人,是否能够在自己的临床实践中、在患者的需要上真正做到“诚于己”——认识并诚实于自己——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医疗损害呢?
忠于群:相对于医者——那就是看病就医的患者,为患者谋而不忠乎?患者看病就医的真实需要究竟是什么?在我江医生看来,患者终究是来看主诉的,而不是来看什么辅助检查结果的。只是,在其众多的主诉里,多数患者是不懂得也不愿意分辨其症状主诉的源头何在?我们做医生的,就应当认真地为其甄别,哪些主诉是源于躯体的?哪些是源于心理的?哪些又是源于灵里的?对于前两者,只要你还是一位合格的医者,自不必说,而对于灵里需要的真实存在,尤其在老年人群中,因着灵魂不明觉理的需要而就医者比比皆是。我的一位澳洲企业家患者,七十岁退休后,因着对其生理功能衰退的不甘心,潜意识里多想再活百年、千年、万年、万万年,成天纠结于几个“早搏”而不能自拔,这就是灵里的不健康,只是他们所要的,他们不晓得。他们把灵里对老与死的不甘心与惧怕,全然交托在同样会老又会死的医者身上。
许多患者,将心与灵不能承受之痛有意无意地转化为躯体的各样不适:头晕脑胀、腿酸脚麻、心悸胸闷……,随后将之抛在同样有限的医者面前,只是,我们这捉襟见肘的医疗啊,你能拿得出什么去承载、又何以能够承载患者这身、心、灵的无限需要与不死的渴望呢?可曾知道,医者的寿数并不比普罗大众多出一刻啊!
今天江医生自知不能承载患者一股脑抛之过来,关于身、心、灵的不适,时常警醒自己做医生需要修行、敬畏与面对,(修行:修个知己知彼——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知道患者需要什么;敬畏:敬畏天、在、地、人、神,甚至疾病本身;面对:医疗除干预外,还有一种手段叫面对,尤其针对一些老化与自限性不适。)。每当看到各大医院里的人头攒动,医疗机构的无限膨胀,“敬往思来”,江医生就会蒙生起极大的唤醒负担:诚于己,唤醒医者——不要在患者身上做得太多;忠于群,唤醒患者——医疗是最不得已的需要。
医者必须学会同自己和解,同疾病与死亡和解,明白作医生的最高理想不可能是挽救生命,而应当是引导患者和家属去理解生命过程、理解疾病与死亡,理解医疗的有限。
针对“患者需要”的另一方面,我们这行医看病三十年的贵医人,在患者身、心、灵需要之外,我们是否认认真真地考问过自己:在所谓患者的需要里,哪些是患者对医疗的真需要?哪些是医者与医疗市场需要忽悠起来的虚假需要?哪些又是酱缸文化沉淀后翻腾起来的伪需要?(校训释义说:历史教训,固应重视;但我国千余年来拟古之恶习,实应纠正。)放眼看看世界不同民族的医疗机构,你就可以知晓,从来没有哪一个民族,会象中华民族——如此这般地喜好看病就医、打针吃药,膏方、凉茶满天飞。无论医疗机构怎样雨后春笋般的自我膨胀,终究无法承载机构门前的“人满为患”。(相信在人群健康的“现在及未来之社会趋势”准则中,理应涵盖“躯体健康、心理健康、社会适应良好和有道德”这真健康的内涵)。
最后,我们怀念那些培育我们,已经逝去的老师,我们同样怀念,一些逝去的同学,我们无论走到哪里,必定伴着母校的恩典与教诲,伴着同学们的友爱与情怀。让我们用“诚于己、忠于群、敬往思来”的校训共勉,直到生命的末了,诚实地对待自己,无愧于心;忠实地对待患者,无愧于人;想想后三十年,看看前三十年,敬往思来,改变就在当下。
作者:江隆福
排版:吴小丹
编辑:陈元书
审核:杨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