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能写好八股文的人可不是书呆子

今天我们讲起八股文是没人有好印象的，大家都觉得八股文是一种桎梏人家思想，是一种又臭又长的烂东西，甚至我们把八股变成一种形容，所以过去才有一种所谓“党八股”的说法，说一个人很“八股”就是说他食古不化，说文章很八股意思就是它陈腔滥调。但是我们到底有没有人真正搞懂八股文是怎么回事儿呢？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本有趣的小说叫做《清代八股文》，作者是已经去世的邓云乡先生。在这本书里面邓云乡先生他提出来的问题就是，八股文经历过明清两代延续了500多年，500年来是无数中国知识分子都是透过它的教育制度训练出来的。

假如说这个东西真的那么腐朽不堪的话，过去500年中国应该是全面的完蛋才对，但是又怎么能撑下来呢？以前为什么没人去反对过八股文呢？其实我们今天很多人不能理解的一点，比如说八股文我们知道以前是科举考试，用来选士做官的一个方法，考试用的一种文章，为什么作文做得好就能当官呢？这是我们今天很多人不能理解的，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甚至连作文能不能够拿来考试都是有疑问，可以想见我们更不能接受一个人文章写的好就能当官这样的一个想法。原来这类想法并不是我们现代人才有的，而是从明朝到清朝就不断的有人提出过对八股文的争议，比如说很简单，明朝亡了之后，当时清初的时候曾经有句话是广泛流传。

吕留良，当年那个大逆不道的吕留良他写的，他说崇祯末年有人写一个仪状，这个状上面写的什么？就是说“谨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祯夫妻两口，奉申挚敬，晚生八股顿首”。也就是说亡了明朝的是什么呢？就是八股文这玩意，为什么会有这个讲法？其实古人早就跟我们今天的想法很搭调了，大家都觉得八股文是陈腐不堪的东西，是很烂的东西。而且大家都觉得读书人就擅长烂诗文，这些文章就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谁知道就选了一批只会在文章上花拳绣腿的人，这怎么行呢？

所以可见从古至今大家对八股文都有不满，为什么八股文还能留到今天呢？说到这里我们今天没有时间详细分析八股文，但是我们要大约知道八股文大约是做什么的。八股文是这样它是一种考试，这种考试它所有的考题都来自《四书》，随便抽一句、两句，或者整个章的章名然后要学生去写它，是一种命题作文。这个写法是有规定、有程序的，这也是后来八股文最出名的，恶名昭彰的一个地方，比如说整篇文章的结构基本上是大家都要一样的，这个结构包括什么呢？一开始要破题就是解题，给了你一个题目，你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这个题目你的看法是什么，接下来就要陈题，就是接下来再发挥一下，你原出提出对这个题目的见解。然后是起讲，然后就开始正式说你的说法了。

然后是领题、出题、过接、收结，在这整个过程里面，八股文最有名的就是中间几个比。这个比都是像我们讲对仗、对比一样，一对一对这么写下去的，这叫做八股文的一个格局。为什么八股文要有这样的一个现象呢？我们先从文字来讲，邓云乡先生就说，中国文字里面一向就有对仗的句式，这是我们中国文字的特色，自然衍生的。因为我们是单音词语，单音词语形态上整齐划一，抑扬顿挫的单音词和整齐划一的形体字，恰恰给予原文字一种整齐和谐的对仗，准备了自然的条件。比如说我们中国人很喜欢一说话就是什么上下、先后，一对一对这么对起来的，就这么四个字，里面就有两个对在里面了，对不对。

这是八股文形成的自然色彩，当一切都能够这么对仗下去的时候，很自然就会出现八股文这种文章了。而我们要注意的是，八股文其实是个什么东西，它是一个考试用的东西，我们说它那么严谨限制大家自由发挥。但是你从考试的角度来讲，它就是要你不能自由发挥，假如说我给你一个题目或者我不给题目，大家随便作文，你想想看到最后评分怎么评？用什么标准去评？但是我今天命题作文，大家同写一个题，而且规定大家用不同的结构去写的话，这就能分高低了。而且八股文是一种非常高难度的智力训练，首先你要把整个《四书》背的滚瓜烂熟，然后又要学懂里面各种对仗的句法，又要有各种严格的结构要去掌握它。

所以能够写好八股文的人，是一种综合能力很强的人，他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它等于是一个整体的智力测验。不光是考你文字功夫好不好，那么简单。而且我们刚刚讲的对仗这种写法，你也不要以为它就只是个文字上的花拳绣腿。比如说邓云乡就说了《文心雕龙·丽辞》篇里面说过，“事对为末，意对为先”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个对仗对得好不好，不是看文字，而是要看它的意思。比如说我们说红花对绿叶这是个对，但是红花对绿叶只是一般有形的事物，这种对就不高明，但是你说绿肥红瘦就不一样了，多了一层意思出来来对了，这时候这种对就高档、就高级了。所以从这个里面我们就注意到，八股文不是像我们所讲的那么简单，里面常常讲那种对法，也有它独特的意思。这个意思在什么地方呢？我们接下来就要讲八股文，它过去其实没有那么烂，它好处好在什么地方？

邓云乡就说了，其实在过去明清的500年来，孔孟言论影响社会。中国人每个人都觉得跟过去的中国传统完全没有割断过，就是靠这种训练，使每个人对2000多年前孔孟的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种命题作文要你去破题，就等于逼着这些侯选的官员们要能够集中思维专心的去思考跟分析一个题目。接下来那种对其实是要求你对这个题目的理解，要正反双方的，因为对轴是正反双方。正反双方辩证的、多个角度地来思考它，所以从八股文训练出来的官员固然也有很多是烂人，但是它的原意就是希望一个官员有分析的能力，有左右对辩的能力，而且是对中国经典滚瓜烂熟，因此道德良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