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说 | 行人无需想浮萍

202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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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无需

想浮萍

微末如浮萍

亦无需羡艳流水

南京工业大学浦江学院

清晨阳光透过水面层层叠叠的雾霭罅隙，在浮萍中划开的几道口子露出的河面上反出了斑驳零星的光束。岸上鸟儿在林间振翅时羽毛划破风儿的响动、猫儿沿河踩过一地枯枝发出的细碎断裂声，还有风吹过水面带来的细微的水花翻动的声响都恰巧在这时被汇入了此刻河图。云层在一点一点散开，撕开了一角略微被阳光染了几丝薄绯的蟹青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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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浮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河边的短梯上了船，他解开绳索，拾起捞浮萍的网，手柄在岸边石头上一撑，那船便在风中摇摇晃晃向河道中间飘去。他也不急着工作，只是静立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网兜长长的手柄碰碰河道两旁丛生的水草，有水鸟与他擦肩而过也不躲闪，岸边的流浪猫在石栏间钻来钻去，见他的船远了又赶忙追上，经年相处下来，他们之间早已有了默契。男人不知在念叨着些什么，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异乡的腔调，消散前总有几丝尾音能堪堪传入岸边人的耳中。他约莫是在让那猫慢些跑，又好像是在抱怨今晨的天气比昨天冷上了几分，再或者，只是对自己日复一日的工作有些无奈。低沉的嗓音借风托传出的声响凝在初秋河边细草尖上坠着的露珠里，每一阵风过，便是一阵瑟瑟、一声回响。

风是世上最会骗人的物事，亦是世上最无奈的，哪怕只是几句琐碎的家常，凭风传出了一程后，听起来也像轻声哼唱出的小调，或许这不是风的本意，但世界似乎不需要那么多所谓的“真实”，它更需要幻想的装点。

江南天气和暖，一年中倒有三个季节生长着浮萍绿藻，过路人只见浮萍长了又清，却几乎从未有人留意过那划开萍道的人，他太不起眼了，以至于一生都沿这河畔而居的老人都道不清他是从何时开始日日在这河上捞浮萍的。

夏末秋初的天空似乎总是格外辽远清透，深邃的蓝色带着点秋凉，顺着一绺长云直落到河水中，桥洞下不时掠过白鹭一点，河畔老树炊烟兀自成双，偶尔传出几声人语，有叫卖声，亦有沾染着炉灶烟火气的问候声。多年过去，风景还是那点风景，天亦是那片天，只是河水早已不知见过多少终其一生也只能静待原处的物事、多少靠河奔波劳碌的人了。

河道一侧是与马路相邻的人行道，另一侧则是略显老旧的民居。一岸之隔，一边是载在车轮上以忙碌为前提和代价的梦想，一边是城市中最后的慢生活，人们因选择不同被分隔两岸，而这一切都被尽数投进了波光中，任来往的光阴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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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段河道边的物事印象不深，能回忆的事物更是屈指可数，如果说这儿有什么东西对我而言是有意义的，约莫也只有每天早晨从这附近经过的公交车，或许还有住在河畔老旧民居的阿嬷家的炒栗子。可每次经过这儿，无论河面上是积满浮萍还是清波荡漾，我总能隐隐绰绰瞧见满池绿萍上行着一叶小舟的光景。

朝歌微露，天空中半边蟹青隐不住的彩霞染上了流水、沾上了浮萍，小船就在这样的景色中随流水渐行渐远，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小桥的桥洞。岸边翠竹四季常青，秋草年年代谢，流年从不知停歇，这儿的人在缓慢又缱绻的岁月中消磨了许多时光，日子像河中浮萍一样，只一眼便能看穿过去和未来。细究下来竟也只有那男人在船上的轻声念叨，日日相似，却又因为谁也听不清而日日不同，可再深究下来，似乎又只有男人和小舟数载如一日，始终行在这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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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他的船远去，想着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缘见到这船返回岸边。也是赶巧，那天傍晚我再经过河边，准备去阿嬷家买些栗子时，恰是男人拴好小船上岸。近看之下，他的神色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或带着对陪伴他许久的小小生灵的怜悯、慈爱，或带着几分对工作溢于言表的疲累。他太过平静，就像那终年只有细小水波轻漾的河面，眼底不知是沉黑还是黯淡，恍若一捧烧干的炉灰，读不出情绪。

原来，无论是怎样的他，都只是岸上人的臆测，生活对于每个人的意义从来都不是相同的，或许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看似日日重复的生活，但旁观者无权为这生活命名为“枯燥”，亦无权为这生活强加上不属于它的“诗意”，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对一种被人以生命与岁月经营的生活的不敬。纵使世界需要美好，但这份美好也不应当是建立在随意成立的揣度上的，依附于想象的诗意永远只是人的附属品，大千世界中所有生活的汇集，才是世界真正的诗篇，毕竟，没有谁希望自己的生活被误解后又被“美丽的误会”一言蔽之。风有意让人的本意被曲解成为生活而歌，或许也只是无心之失。

我记得，那天傍晚，天边残光投下，潮湿的空气里旋着细小的飞尘，男人携着它们上了岸，在渐渐消沉的光影里走进袅袅炊烟深处。黄昏不必念着清晨的阳光，就像昨日的河水无需知道今天的浮萍有多茂盛；就像隔岸的人无需羡艳对岸人的时光，岸旁人亦无需揣测萍上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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