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抓住了阴影,从此世界里全是光”
如果说“天才译者”金晓宇
的故事是一本耐人寻味的书
那么打动无数阅读者的
正是给予他爱和光明的
一个个掌灯人
这些掌灯人中
除了他的父母
有南京大学1957级化学系校友
有南大出版社的编辑们
还有无数喜爱他的译作的读者们
近日,
央视新闻记者
寻访到了晓宇母亲的室友
讲述了12年前那场
扭转晓宇命运的同学聚会
今天,让我们再次打开
金晓宇的“人生简史”
了解一段负重前行的涅槃人生
感受一场感人肺腑的爱的救赎
领略一群南大人的独特情怀
……
爱,成就传奇
这场同学会促成了金晓宇的翻译之路
来源:央视新闻
央视总台记者 徐大为 陆栋欣
采访整理 王淏楠
近日,金晓宇的翻译人生打动了无数人,有网友留言——“小宇,你亲手抓住了你的阴影,从此你的世界里全是光”。其实,晓宇和家人这一路走来并不孤单,很多人在呵护着他们心中的这道光。
2010年秋天,南京大学1957级化学系的老同学们聚首浙江东阳横店影视城,而正是这次聚会,成为开启晓宇文学翻译人生的关键节点。在三天的聚会期间,晓宇母亲曹美藻与老同学陆婉芳同住一个房间,而后者也促成晓宇走上翻译之路。总台记者近日联系到陆婉芳,她向我们讲述了12年前的那次同学聚会和她眼里的晓宇母亲曹美藻。
陆婉芳告诉总台记者,美藻皮肤白、眼睛大、秀气,性格内向、吃苦耐劳、手巧,“中国女性的美德她都有,那次聚会时穿的衬衫西服都是美藻做的,大学的时候她就会做针线活,还帮我们缝被子”。
当时,同学们对美藻儿子晓宇多少了解到一些情况:那时候的晓宇,除了电脑和母亲的缝纫机,家里什么东西都砸,工作也难找,有时候甚至会打家里人。但“倔强”的母亲并不愿因此给大家添麻烦,在同学面前很少提及儿子的事。曾经的室友再次同住一室,在这三天的聚会里,两位母亲说了不少心里话。
美藻担心,“儿子怎么办?等我们老了走了之后,晓宇靠什么生活?”,老同学则回应,“他外文好,能不能试着做做翻译,将来有个事情干。”陆婉芳知道,眼前的同学善良又要强,经济上的直接帮助她不会接受,让他发挥一技之长才是长久之计。“翻译外文书”——两位母亲为晓宇作出了重要的事业规划。
陆婉芳答应老同学“去试试”。
回到南京,陆婉芳找到女婿,女婿则找到供职于南京大学出版社的球友——编辑杨先生。最终,出版社决定给晓宇一个机会。“出版社承担了一些风险”,杨先生的同事回忆。
一封封邮件,一次次书稿往复,晓宇和出版社的编辑们通过网络交流沟通。在杨编辑看来,晓宇的书稿译文注释比较多,仔细认真,只要符合规制、达到出版标准就可发表。晓宇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他的翻译严谨、精妙,编辑们都乐意为晓宇校稿,即使他们中很多人至今还没和晓宇见过面。
一些普通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对晓宇来说却十分陌生,为了理解原文的描写、精准地翻译出原意,晓宇一遍遍地看原声电影电视,每一份译稿都要耗费极大的心血。英语、德语、日语,“译者 金晓宇”出现在越来越多译作的封面上。他陆续出版了《船热》《诱惑者》《十首歌里的摇滚史》《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电影的元素》《乌鸦》《安迪·沃霍尔日记》……每出一本,陆婉芳都会收到晓宇赠书一本,她都认真去读,“很多书都比较晦涩,晓宇得下多大的功夫啊!”
翻译,让晓宇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安宁的港湾。母亲曹美藻对同学陆婉芳充满感激,想寄些东西给她,却被拒绝了,“寄的话咱们就绝交!”手巧的美藻只好给婉芳寄来自己亲手缝制的棉拖鞋,表达谢意。现在,83岁的陆婉芳还穿着曹美藻为她缝制的橡胶底棉布面的拖鞋。
一路走来,是晓宇父母对孩子无私的奉献之爱、陆婉芳等同学善良朴素的助人之爱、杨编辑等出版人的信任之爱成就了译者金晓宇的人生传奇。
“书就是我的子女!”
——央视总台记者专访译者金晓宇
【倾听】我们的天才儿子
来源:杭州日报
口述 金性勇 整理 叶全新
阳光很好的一天,金晓宇陪着父亲来报社送照片。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想到,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天才翻译家和他的父亲。
了解他们的故事,你会潸然泪下。这诚然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也洋溢着坚韧不拔的爱,无法被摧毁的爱。爱能催生出强大无比的意志,能承受生活沉重的压力。只有父爱才能让一个父亲坚信自己的孩子,不放弃自己的孩子。这个承诺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永远、永远。
在命运面前,在不幸面前,一个家庭就像一艘漂泊的小船,劈波斩浪,沉浮与共。我们相信,这艘小船最终能在一个巨大的港湾找到容身之所,会有安定的生活。
金晓宇的最新译作——本雅明的《书信集》下个月即将面世。我们期待这本新书,也期待这个家庭崭新的命运。
2021年11月11号上午,我在杭州殡仪馆放好了老伴的骨灰盒,感觉自己手发颤,走路腿也抖。我让几个亲友先走,我还想陪她一会。
老伴脑子清醒时曾跟我说,哪天她走了,骨灰盒先放殡仪馆里,以后是安葬还是洒到江里海里,要等大儿子回家再决定怎么处理。
但我没有打电话给金晓天,现在全世界疫情他回不来。也没有告诉金晓宇,11月之前他就住院了。
让孩子们以为妈妈还活着吧。
我望着那个盒子,和老伴说:我要打电话了,你同意吧?哪天我也走了,就没有人知道我们儿子的事了。
我从挂在手腕上的小包里,摸出老年手机和一张《杭州日报》。报头上有我抄的“倾听·人生”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了。我说,“你们能不能写我儿子的故事?我儿子是天才,他现在精神病院,他妈妈今天刚走了。”
金晓宇和父亲金性勇
“
我急得团团转,小宇却回家了。问他去温州干什么,他说下车吃了点东西就回来了。我心里叫苦,这是躁狂症发病的前兆啊
”每年11月到第二年3月,是我儿子小宇最难熬的日子。
去年10月,儿子已经很久没出门。这天吃过晚饭六点钟,他说:“爸,晚上药我吃过了,不会走远,7点肯定回来。”我叮嘱他早点回家,别的不敢多问。
小宇出门从来不带手机,7点、8点、9点……11点,我急了,跑到派出所报案。
过去他在马路上瞎晃,民警碰到都会带他回来。第二天,民警查监控,发现小宇晚上乘151路到了城站火车站,买了去温州的票。他身上可能有一百多块钱。
我急得团团转,小宇却回家了。问他去温州干什么,他说下车吃了点东西就回来了。看他若无其事,我心里叫苦,这是躁狂症发病的前兆啊。
又过了几天,小宇过马路,迎面一个快递员,他一拳打掉了人家的门牙……不久,七院来人,将小宇带走。儿子呼天喊地:爸爸救救我,我不去医院啊,不要去啊。
“
万没想到那孩子在玩具手枪里放了一根针,一枪打到小宇眼睛里。小宇的一只眼睛从此瞎了
”我的老家在浙江桐乡,父亲是小学校长,老伴的妈妈,那时候是我的老师。我们两家住在同一个门头里,算得上青梅竹马。
我老伴叫曹美藻。我考进了上海化工学院,美藻考到了南京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同分配到天津工作。1967年我们结婚了,先是生了大儿子金晓天,1972年又生了小儿子金晓宇。
金晓宇童年时的家庭合影
1984年,我们带着两个儿子落叶归根回到杭州。这么执意回来是因为心里扎进一根刺,万想不到它变成了一把刀。小宇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在天津时,我们住集体宿舍,一间房十五六平米。六岁那年,小宇和邻居孩子一起玩,那孩子手里有一把玩具手枪,可以放小纸球射出来。万没想到那天他放了一根针,一枪打到小宇眼睛里,左眼晶体碎了。
小宇的一只眼睛从此瞎了,只能斜眼看东西。他还反过来安慰我们:没关系,习惯了。
两个儿子都聪明。回杭州后,大儿子考进复旦大学,后来考托福去了澳大利亚。小宇高一时分在尖子班,老师说考大学完全没问题。但有一天,小宇突然和我们说,“我不上大学了,也不要读高中了。”
“
轰隆一声巨响,小宇把厨房的冰箱推倒了。这是他第一次出现暴力行为。因为这,我们家一直家徒四壁,连电视机都没有
”我们以为小孩子厌学说说玩的,可他真的天天赖在家里。我让朋友帮忙,介绍小宇去解放路新华书店当售货员。我想,过段时间孩子就想回学校了。
两个月不到,书店不要他了。起因是有位老顾客在店里看书,小宇说人家是小偷,争执起来。我又把小宇介绍到排气扇厂当工人,没几天他就不肯上班,说那些工友对他不好。
他不上学后,我和他妈每天上班走之前,他在床上,下班回家,他还在床上。他也不跟我们说话,会突然发脾气,情绪极不稳定,完全变了一个人。
金晓宇少年时和父亲的合影
有一天,我和他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轰隆一声巨响。小宇把厨房的冰箱推倒了。这是他第一次出现暴力行为。
因为这,我们家一直家徒四壁。全杭州可能就我家没有电视机,之前被小宇砸坏了三个,往里面灌水。冰箱、洗衣机换过好几个了,还有桌子、书架、柜子、门……好好的,突然轰一声,你说怎么办?
小宇妈妈绝望地问我:“他是疯了吗?”
“
孩子这些表现不是性格问题了,我就看书找原因,小宇的症状符合精神类疾病。去几家医院看了,都诊断是躁狂抑郁症
”很长时间,我们不知道孩子这是生病了。当他说想考大学,我们喜出望外,让他进了补习班。小宇高中基本没上过,几个月后,高考成绩让人吃惊,离一本线只差3分。
二本志愿填了杭大外语系,分数也超线了。我们很开心地等学校通知。谁知学校将档案退回,档案里记录了小宇高中时不守纪律、缺课。
七转八转,小宇进了树人大学,可是只读了一年就犯病了。据同学讲,他们几个到外面喝酒,小宇表现得异常兴奋,回校后还往老师的汽车顶上爬,拉都拉不住。
学校以为是发酒疯,把他送到医院。小宇看到我,很愤怒,“你来干什么?把针头拔掉,我要回家!”
我把他带回家。我知道这孩子与学校从此无缘了。
本文口述者金性勇
有两年,他埋头自学,比上学还用功。两年后,他拿到了浙江大学英语系的自考毕业文凭。
但接着发生了可怕的事,当时我不在家。小宇睡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他妈发现他是吃了安眠药自杀,赶紧和邻居送到医院洗胃。幸亏药量不足,孩子救了回来。
又过了段时间,我们听到哗啦一声响,冲进房间看到小宇摔在地上,一圈皮带挂在天花板吊灯和窗户之间。我和他妈抱着他哭,“孩子,你不要做傻事啊!”
我是研究医药化工的,孩子这些表现不是性格问题了,我就看书找原因,小宇的症状符合精神类疾病。去几家医院看了,都诊断是躁狂抑郁症,也叫双相情感障碍,病人会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小宇不上学,情绪低落,晚上不睡觉,甚至自杀,这些都是在抑郁期;无端猜疑指责别人,狂躁不安,有破坏行为,是转入了躁狂期。
“
儿子不想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不读书不上大学不工作不成家,我们都能接受——只要他活着
”精神科专家说这病来得快去得快,危险就在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吃药也不能控制,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时送医院。1992年起,基本每年都要送小宇进去。
我买了很多精神疾病的书看。最后有两点让一个父亲不至于崩溃:一是通常这类病人一两次自杀未遂后很少再有这个念头,他们会比之前珍惜生命;二是这类病人会在精神领域不同凡响,甚至表现出天才性的创造力。
我读到一本书叫《躁狂抑郁多才俊》,是美国一名精神病医师写的,里面列举了25位历史名人:贝多芬、梵高、牛顿、海明威……他们终其一生都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典型表现,承受了超出常人的痛苦。又都是具有伟大想象力的天才艺术家。
懂得这些知识后,我最大的宽慰就是小宇可能不会再自杀了。至于“天才”,我没去想过,毕竟不是所有精神病人都能成为梵高、牛顿,即使成了天才也需要两点:一是活着,二是机遇。
儿子不想死了,我和他妈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不读书不上大学不工作不成家,我们都能接受——只要他活着。
“
小宇说,爸爸你放心,这些年我出门就是到浙江图书馆,我不是去玩,我借过的每本书,都有金晓宇的名字
”又过了十年,2010年,老伴去南大开50周年同学会。也许是天怜英才,也许是一个母亲的精诚所至,这场同学会竟然改变了小宇接下来的命运。
听说我家孩子因病没有工作,一位留校做了教授的同学就问她:能不能请你儿子在家做翻译?
我老伴说,小宇的英语日语都很好,请给他一个机会试试吧。
小宇家的电脑
时光回到上世纪90年代,那是我们家最困难的时期,到处治病要花钱,孩子出门闯祸要赔钱,但我还是竭尽所能满足小宇的要求。他最大的要求就是买书——英语、日语、古文、围棋、音乐、绘画、地理等,各种书籍买了两百多本。
1993年,我冒着被砸坏的风险,花一万两千块钱给小宇买了一台联想电脑。小宇那天高兴地说,“爸爸,谢谢你!”
之后,他发病时也摔过东西,但从不碰电脑。电脑成了小宇的另一个世界。他也不玩游戏,主要就做两件事:自学外语、看原声电影。他用了六年时间自学了德语、日语,巩固英语。看外语电影,他先看带中文字幕的,看懂后,做一个纸条挡住字幕再看。一部电影反复看N遍,直到完全听懂。
这一切给小宇带来的兴奋和投入,是孩子在躁狂期创造力增强的表现。“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我从没想过这句话跟小宇有什么关系。直到十年后,他妈妈开同学会回来,我才忽然觉得,这些年和孩子一起经历的事,就像是一个训练营——
原来,机会真的是给每一个有准备的人。
南大出版社很快寄来了美国女作家安德烈娅·巴雷特的八个短篇小说,让小宇翻一篇试试。
金晓宇的首部翻译作品《船热》
他以最快速度翻译了其中一篇《船热》。交稿时跟出版社说,如果审核通过,剩下的也请交给我翻。
我很惊讶,这是文学啊,翻译等于再创作,一篇还不知道行不行,一整本书你能翻译好吗?
小宇说,行的,爸爸你放心,我翻的不会比别人差,这些年我出门就是到浙江图书馆,我不是去玩,你到浙图查下借阅登记卡,我借过的每本书,都有金晓宇的名字。
“那你看过几本小说?”
“我看完了图书馆里所有的外语小说。”
“
编辑部负责人来我家看小宇,他说金晓宇译的书稿寄到编辑部,大家都抢着做责任编辑,因为全书没有错字、错句、错译,每本书都好卖
”小宇接受了出版社的任务,开始他的翻译人生。十年里,小宇以每年两本书的速度,一共翻译了22本书。他短暂又高产的翻译生涯,是我们全家最难得最幸福的岁月。
2013年,小宇翻译出版了爱尔兰作家约翰·班维尔的英文小说《诱惑者》。原书名《Mefisto》,小宇和编辑讨论时,对方说这个没法意译,用音译吧,就是《梅菲斯特》。但小宇知道,Mefisto是歌德代表作《浮士德》里的角色,这个人物就是一个诱惑者,那么可能诱惑者才是作者的本意。小宇决定采用《诱惑者》作书名,结果出版社非常赞赏,《诱惑者》也成为抢手好书。
翻译日本女作家多和田叶子的小说《狗女婿上门》时,小宇天天看日本相扑比赛,为了提升翻译的准确度。屏幕下方,挡字幕的纸条飞舞。屏幕上,两个只系着腰带的大力士在翻滚打斗。我们父子俩看得哈哈大笑。小宇先后翻译了多和田叶子的五本小说,反响都很好,出版社打算再出合订本。
再比如《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电影的元素》,这本书非常难译,小宇专门去看了塔可夫斯基导演的所有电影。南大选派了外国文学专业的顾老师担任本书责编,顾老师又邀请本书作者罗伯特·伯德的博士研究生彭欣为小宇译著撰写了附录。这本书2018年出版,影响很大,网站有电影研究者发文说,“原以为金晓宇译文有错误,特意买了原著对照看,才知道金译没有错,而且比原文还好,文字更细腻……”
孩子一生没有朋友。我作为父亲,最有幸的是在这十年成为孩子最好的朋友、助手。我买了扫描仪、打印机,跑邮政帮他收外文样稿,买资料书,翻译完给他打印样稿,译文每本都是几百页,小山堆一样,再帮他校稿、寄出样书……每本书从样稿到出版,我都是第一读者。惊喜的是我从没看到过一个错字,22本书、近七百万字,你说我不容易?是小宇更不容易啊!
编辑部负责人来我家看过小宇,他说金晓宇译的书稿寄到编辑部,大家都抢着做责任编辑,因为全书没有错字、错句、错译,每本书都好卖,读者反响很好。
南大同学打电话祝贺孩子妈妈,“你们养了一个天才!”
但除了南大,翻译界没人知道金晓宇是谁,社会上没人知道我儿子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更没人知道这些书是一个躁郁症患者翻译的。从没露出过笑脸的小宇,第一次眉开眼笑地告诉我,“爸爸,浙江图书馆里也有我翻译的书,我还特意去查了借书登记本,有很多读者借过金晓宇译的书哦!”
新书出版后,小宇会去查看豆瓣评分,“爸爸,爸爸,都是8分以上,还有很多读者评论好看……”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笑着点头,“好、好”。
“
妈妈痴呆了,小宇非常难过,他说我能翻译书是妈妈的功劳
”老伴这一生过得很辛苦,她当年是高材生,有文化有专业,她勤劳节俭,全家人四季衣服都是自己做的。小宇不知砸坏了多少东西,妈妈的缝纫机他从不砸。
2000年前后,老伴开始炒股。我们分工默契,我在家守儿子,她每天去证券交易所。我明白她炒股是为小宇存钱,从孩子童年瞎了一只眼后,她的心就扑在小宇身上。后来小宇的病让我们毫无办法,她的绝望无奈都埋在心里了。小宇在家翻译,让她看到一丝光亮,但她自己这盏灯却要灭了。
2015年,老伴说自己记性不好,不炒股了,要把存款都交待给我。我这才知道她有200万理财产品拿不回来,我想尽办法追回款子,还是有50万丢了。这件事后老伴的健康每况愈下,之后确诊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接着日常生活不能自理,在床上躺了三年。
妈妈痴呆了,小宇非常难过,他说我能翻译书是妈妈的功劳。每次出版社寄十本样书给小宇,他都第一时间冲到床边送到妈妈手里,讲给妈妈听。后来,他妈妈开始不会说话、不认得家人。
金晓宇少年时的家庭合影
古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我儿子就是真孝子。妈妈痴呆了好几年,他从没对妈妈发过脾气,还为妈妈做了很多事。白天他照顾妈妈,负责买菜,每天买妈妈喜欢吃的虾,饭后洗碗,再给老妈洗脸。我管晚上的事,做三餐饭,给老伴剥虾喂饭。
他妈妈三年没上过厕所,每两小时要接一次大小便。先前她的脚还有力气,抱她坐到床边一个便桶椅上,后来只能抱着拖拽下来。我80岁了,真抱不动,幸亏有小宇。没有小宇,我们可能都死了。
小宇很仔细很耐心,有时小宇做这些事时,他妈妈的眼里有泪。每天小宇抱着妈妈喊“老妈啊,老妈啊”。他心里记着妈妈的恩,从六岁剩下一只眼,妈妈就为他流泪,抱着他不知哭了多少次。我心里想说,儿子啊,你长大后更是不知妈妈为你哭过多少次啊。
这三年,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相依为命,这三年也是小宇翻译冲刺时期,除了南大,别的出版社也找他翻译了,书一本比一本厚。孩子的病症也奇迹般减少,照顾妈妈,日夜翻书,小宇一直很安静很努力,直到去年11月。
小宇的第22本是德文书。早在2016年,他就接到出版社约稿,请他翻译德国思想家本雅明的《书信集》。这本书有53万字。拿到德文书稿后,小宇通宵达旦查阅资料,连发病都忘了,只用一年时间就交出译稿。
可惜,因为出版社的原因,这本书迟迟没能出版。小宇天天在等。
这些年我们非常感谢社区、感谢湖墅派出所、拱墅区残联、侨联的照顾,让我儿子能够健康地走向社会、为社会做更多贡献。
这些年也有人不理解,说我要儿子搞翻译是为了挣钱,我只有苦笑。他们不知道翻译根本不挣钱,新书只是我儿子命悬一线时的强心剂。书久等不见,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11月之前小宇跑到温州去了。
“
她走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解脱。我已经习惯她活着,习惯天天为她做事
”11月8日晚上,我像平常一样睡前摸老伴的额头、脸,再去摸脚。怕她冷了、热了,摸了才知道。
这天,我摸哪里都是寒的,脚像冰块一样。我赶紧开空调,打到25度,又抱了一床毯子加在被子上。过半小时再摸,还是没有一丝热气。
我慌了,抱着她的头靠在怀里,“靠牢我靠牢我”,我脸贴着脸,但还是越来越冷。“你不能走,不能走啊!”,我把脸贴得更近,手哆嗦着摸她的鼻子,没气了,往下摸,心脏不跳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走了,我儿子没有妈妈了。
我还在计划给老伴做插管手术,有个90多岁的邻居也是这个情况,做了手术还活着。我为什么没早点给她做呢?这一夜我守着老伴越来越冷的身体,流泪,自责,后悔。
虽然她早就不认识我,早就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还活着,知道我每天是为她、为儿子活着。她走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解脱。我已经习惯她活着,习惯天天为她做事。三年来我睡她床横头的沙发,晚上我能听见她的呼噜声、呼吸声、咳嗽声……我像钟表一样准时,两小时准会醒来,跟她说话,给她翻身,喂她喝水……现在这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不能做了。
上周我去医院看过小宇,给他送点吃的。每次去那里看他,每次都听他哭叫,“求求你带我回家,爸爸我们回家吧……”
儿子春天会回来,他会让妈妈看他的新书。
《本雅明书信集》终于寄来了。
希望每个悲伤的序曲
都有明亮的终章
希望每个飘雪的寒冬
都有温暖的阳光
祝福所有南大人和他们的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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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央视新闻 杭州日报
编辑:黄麒霖 赵明昀
责编:佘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