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诘：你可能一直误解了科普

▲ 汪诘 TEDxDukeKunshanU 演讲

汪诘，科普作家、科普自媒体人，担任国内知名科普自媒体联盟“科学声音”执行秘书。代表作《时间的形状：相对论史话》获第八届国家文津图书奖。另著有《星空的琴弦》《亿万年的孤独》《科幻世界漫游指南》等作品。自媒体电台《科学有故事》荣膺喜马拉雅 FM 2018 商业科技十大实力主播称号。

大家好，非常荣幸能够接受大会的邀请来做这次演讲。如果我跟大家说，科普自媒体这份职业让我感到十分的快乐和幸福，我猜很多人心里会想，你看看你头发都掉成这样了，还说自己幸福快乐？

各位，男性脱发最主要的因素是遗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基因。像什么精神压力过大，激素变化，确实也是其中的因素，但它们往往造成的是暂时性的和急性的脱发。而像我这样从三十多岁开始到今天稳步成为一个中年秃头大叔，这个真的跟精神压力大没什么关系，完全是我的基因导致的。

01

科学是一种思维方式

从2017年开始我就成为了一个职业科普人，这两年来，我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哪些呢？大家可以想一想，假如你遇到一个人说他是做科普的，你最想问他什么问题？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样的一些问题：黑洞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流浪地球有科学基础吗？暗物质、暗能量引力波是什么？转基因食品有害健康吗？还有苹果手机为什么晚上也能识别人脸，对吧？

这些问题是不是你们认为的科普问题？没错，它们确实都是一个科普人经常要回答的问题，我在节目中也经常要说这些问题。它们有一个共通的点：都是关注在具体的某一个领域的科学知识。这些确实是科普的内容，但是我却想告诉大家，这些并不是我最想回答的问题。

我最想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主要是这些：我该如何区分观点和事实？什么样的证据才是可靠的证据？我该怎样质疑一个观点或者理论？怎样解释一个现象才是科学的？如何判断我们今天所有演讲嘉宾讲的内容是靠谱的？

我认为，这些问题才触达了科普的本质。那么这些问题有什么共同点呢？他们其实关注的都是科学精神和科学思维。体会一下，感觉出来了吗？

所以我们今天要谈的科普，其实是在跟大家谈科学精神。什么是科学精神？美国著名的天文学家、我在科普领域的前辈、科幻小说作家卡尔·萨根（Carl Sagan）说了一句话，他说：“科学不仅仅是一种知识体系，它更是一种思维方式。”

这是我要今天送给大家的第一句有关科学思维的话。这就是科学的本质。那么我自己也有一个总结，什么是科学素养？或者说什么是科学精神呢？一个简单的公式就是：科学精神 = 科学思维 + 科学知识。如果你这两样具备了，那么你就可以说是一个具备了科学精神，或者有了基本科学素养的人。

但是，在我们今天，大众普遍关注的都是具体的科学知识。一讲到科普，眼睛里盯的都是黑洞是怎么拍出来的一类问题，而往往忽略了科学的另一环：科学思维。

什么是科学思维？我也给它总结成了一个很简单的公式，科学思维 = 逻辑 + 实证。这个就是科学思维的总纲。

那么这两年以来，我做了很多图文音视频的科普类节目，在各大平台上广为传播。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这些就是我说的，它关注的是逻辑和实证，而并不是某一个具体领域的科学知识。我知道光是通过这么密密麻麻的标题，大家还是会觉得挺费解的。那么，应该怎么去理解逻辑和实证？

02

从槟榔致癌到“证据金字塔”

接下来，我要用一点时间来给大家用两个具体的例子来给大家展现一下，我是怎么用我自己特有的方式来传播科学思维。我们先来看第一个例子，这个很有意思，2013年7月14日在 CCTV-13 新闻频道的一段报道，我们来看一下。

▲ CCTV-13 新闻报道

好，这段新闻报道的主要内容很简单，就是说咀嚼槟榔有可能增加罹患口腔癌的风险，而且世界卫生组织把槟榔列为一级致癌物。很清楚吧？

可是有意思的是，仅仅过了两个月之后，到了2013年的9月22日，还是中央电视台，这次是中央二套财经频道的报道，请大家看一下。

▲ CCTV-2 新闻报道

这段报道大家看出来了吗？CCTV-2 上有一个专家说，单独嚼槟榔问题不大，只有和烟一起嚼才会致癌，而且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一级致癌物的东西多了去了。潜台词就是说嚼槟榔其实问题不大，对吧？

这下有意思了，这个 CCTV-13 拿起了他的矛，攻向了 CCTV-2 的盾。那么同样是两个央视级的媒体，一个这么说，一个那么说。我们这些吃瓜群众，到底该信谁呢？

我告诉大家一个简单的方法，也是今天要分享给大家的科学思维的一个基础，叫做“证据金字塔”。

大家看，我把可以称之为证据的东西，用一个金字塔的形式给列了出来。在金字塔越是顶端的，说明它的证明效力相对来说就越高；那么越是往下走，它的证明效力就相对来说低一些。

那么在金字塔塔尖的一级证据有哪些？主要是国际组织的书面材料，比如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发布的书面材料；再往下是 70 多本自然指数期刊，最出名的就是《自然》、《细胞》和《科学》；再往下是国家级机构的书面材料，比如说美国药监局、中国药监局、美国科学院、中国科学院等发布的书面材料；再往下是 3,000 多本 SCI 核心期刊；再往下就是像我们“科学声音”，还有李治中博士办的“菠萝因子”这类专业的垂直媒体；再往下是像 CCTV 这样的综合性大媒体；最后一级第七级（当然不是最后一级，还有更后面），就是具体的某个学者、专家的讲话。这是一个让你快速区分证据等级的好方法。

有些人可能觉得，你好像挺会吹牛的，居然把你们的“科学声音”置于 CCTV 这样的大媒体之上。其实在具体的某些科学领域，因为术业有专攻，央视的记者还真不一定能有比我们更细致、更耐心、更严谨的态度去查证资料。

大家可以在刚才那段报道中看到，CCTV-13 举的证据是世界卫生组织的书面材料，所以它的证据等级是第一级；而 CCTV-2 采访的是具体的某一个专家，所以它的证据等级是第七级。

这样一来，一级对七级，毫无疑问，CCTV-13 KO CCTV-2。有了这样一个简单的方法以后，你可以快速地判断“两个互相矛盾的新闻报道，我该更信谁”这个问题。

当然我这里要补充一句，证据金字塔不是绝对的，很多情况下我们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交叉比对，要多方引证。今天要送给大家的第二句科学思维的金句，就是我们应该相信权威意见，但是请你一定要记住，这里的权威指的是科学共同体而非个人。

03

非同寻常的主张需要非同寻常的证据

再来跟大家讲第二个例子。你们知道吗？每当科学家们要寻找外星生命的时候，他们的第一步都是要先找到一个允许液态水存在的系外行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宜居带的超级地球。你们认为科学家的这种寻找方式是一种好的方式吗？

Pixabay

我在今年春节期间做了一份调查问卷，收回了 10 万份结果，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问到这个问题。结果，在 10 万多名被调查者中，有 64% 的人认为，科学家们认定寻找外星生命必须先找水，说明他们思维很固化，脑子生锈了。但科学家们是多么聪明的一群人，他们怎么会冥顽不化呢？

所谓外星生命就是地球以外的符合人类现有认知水平的生命。比如说我们所知的任何生命都离不开液态水，并且都是基于化学元素碳的有机分子组合成的复杂有机体。

有些同学可能就要发问了，凭啥外星生命非要和我们地球上的生命形式一样呢？地球上的生命都是以碳元素为基础的，那说不定外星生命是以硅元素为基础的呢？凭什么外星生命也一定需要水呢？

这就是科学思维和普通思维最大的区别之一。真正的原因不是科学家们一定要把水设定为生命之源，而是科学诞生的几百年以来，经过科学家的最大努力，也依然无法找到任何离开液态水可以保持活动状态的生命的证据。

Pixabay

科学思维的第一条就是质疑，当然包括对液态水是否是生命必要条件的质疑。历史上有无数的科学家都质疑过这一条，但如果仅仅只是质疑，那还不能叫做科学家，也不能称为科学思维。

比质疑更重要的第二条是探索和实证。经过到现在一百多年的努力探索，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脱离液态水而保持活动状态的生命。既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也没有找到间接的证据。

所以在现有的情况下，我们在寻找外星生命的时候，只能把液态水作为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还有一个用同样逻辑推导出来的必要条件，就是任何生命都需要能量来维持活动，要存在提供能量的物质也是必要条件之一。

今天要送给大家的第三句话就是:非同寻常的主张需要非同寻常的证据。这是科学界和科普界非常出名的一句话，而这句话恰恰也是卡尔·萨根说的。寻找外星生命的活动这件事情，就非常好地体现了科学精神中求真务实的那一面。

那么两个例子举完了，你们可以感受一下我做科普的这种风格，实际上像我这样的科普人在国内还有不少。从2016年开始，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科普人成立了一个科普联盟组织，叫做“科学声音”。我们的愿景是：普及科学知识，传播科学精神。重点在后面。

而我个人也有一句科学口号：比科学故事更重要的是科学精神。

我有一个做科普界的前辈，也是非常著名的科学家、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张双南博士。他在很多场合都提到了一个观点，他说中国现在亟需第四次科学启蒙运动。前三次，第一次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第二次是1956年党中央提出向科学进军；第三次是1978年的科学春天大会和1988年邓小平同志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但张教授认为，前三次科学启蒙运动都是科学知识的启蒙运动，而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科学精神的启蒙运动。

我非常赞同张教授的观点。在我看来，中华民族复兴的关键在于开启民智，而开启民智的关键在于科普教育，而科普教育的首要任务就是传播科学精神。

以上就是我今天的演讲。最后还有 20 句关于科学思维的金句送给大家。大家可以记下来，有事没事拿出来看一看，或许就会对你有一些帮助。

感谢大家的倾听，我是汪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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