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引航|对话辽宁大学哲学院院长王国坛教授： 哲学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改变？

一提到哲学，很多人第一反应可能是不明（知）觉（所）厉（云），或者是有兴趣但不明究竟。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么不论是出于家有考生，还是出于日常生活，都有必要澄清这样几个问题：什么是哲学？为什么要学习哲学？学习哲学会改变我们的生活吗？哲学专业就业前景如何？等等。带着这些问题，我们专门邀请了辽宁大学哲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王国坛教授，希望他能给我们提供一些解释。

看待哲学：哲学无用，乃大用也

小 编：究竟什么是哲学？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哲学？

王国坛：关于什么是哲学，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不容易三言两语说清楚。

教科书上一般有两种说法：一是爱智慧，二是形而上学。以外，从中国哲学史看，有玄学、心学、理学、道学等；从西方哲学史看，有存在论、认识论、生存论；逻辑学、现象学、诠释学等；还有唯物主义、唯心主义、历史主义、实用主义，等等。纵横交错，深奥复杂。但由于哲学在大众化时一般只介绍“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而“三观”只是上述哲学的结论，所以如果只知“三观”而不知其原因就如同一个人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但是要了解其“原因”，就必须对其中的一系列概念原理打开来揉碎了讲。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说到为什么要学习哲学，这涉及到学习哲学的作用问题。人们常说“哲学无用乃大用也”。这话乍一听有些蒙人，需要慢慢体会。哲学家们在这方面都有很深切的体会，比如，黑格尔曾比喻说，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哲学，就像庙里没有神一样。在说到学习哲学对个人有什么好处时，黑格尔认为，哲学的学习首先通过哲学逻辑的训练，使我们的思维水平得到提高，从而在做别的一些事情上会发挥很好的作用。其次，哲学作为真理的学问，通过对真理的学习自然会对我们每个人的自由、崇高和善产生重要的增益作用。新时代，党和国家也号召大家好好学习哲学，这是时代使命的召唤。比如，我们要培养和提高战略思维、历史思维、辩证思维、创新思维、底线思维的能力，学习哲学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小 编：哲学对具体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有什么帮助？

王国坛：我们通常说，哲学的世界观与方法论对具体科学起指导作用。这话不错，但太笼统。具体地说，哲学与具体科学都是以概念的方式去把握世界，但二者对概念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哲学是通过先行地构造一个概念体系而为具体科学的认识活动提供一种概念基础。反之，具体科学只有具备了一些明确的基础性概念，才能使它描述世界的活动得以可能。

大家知道，哲学是以超感知之物为对象的。一方面，由于具体科学对超感知之物无法认知，所以只能由哲学先行对这种未知之物进行概念规定。另一方面，由于超感知之物是世界的本质或世界整体，所以哲学所形成的概念体系就具有了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意义，于是它就成了具体科学描述世界的概念基础。大家知道，各门具体科学是从哲学这个母体里分离出去的，这种分离的重要条件之一在于哲学为它们准备好了应有的概念基础或话语体系。试想，如果没有实体-属性、运动-静止、时间-空间、以及力、光、热、比重等概念的先行确立，就很难进行科学认识活动。如果道、性、仁、义、礼、智、信等概念没有明确的思想内涵，我们就很难描述政治伦理活动。

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与语言文学之间也有一定相关性。语言文学主要是研究字词的起源与用法等问题，而哲学则是关于字词思想内涵的学问，只有澄清了字词的思想内涵，才能在其用法上有更深入的理解。同样，哲学与其他具体科学之间也有不同程度的相关性。

学习哲学：需要的是理想、兴趣和执着

小 编：学习哲学需要怎样的专业素质？

王国坛：首先，从专业素质来说，没有哪个人先天就有某些专业素质，专业素质都是后天通过专业学习训练逐渐形成的。比如说，分析能力、洞察能力、理解能力、写作能力等等。其次，从先天素质来说，人人都有一些先天素质，且彼此之间也有不同程度的差别，并影响着专业素质的养成。比如说天才，肯定有，但为数极少。应该承认那些伟大的科学家、哲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多半都有些天赋，但这些人寥寥可数。也应该承认还有些人愚笨得不能学习，但这些人也是少数。处于中间状态的大多数人中，素质当然也有一些差别，但差别的幅度不是想象的那么大。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专业素质的差别主要不是由先天素质造成的，而是后天勤奋程度的不同造成的。当然，也有偶然因素影响结果。

从初、高中阶段所表现出来的素质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记忆力，二是反应的灵敏度。所谓反应灵敏度，是指在解题过程中，对于运用相关方法公式与所要解决的问题之间的联想力或想象力。这两种能力好，一般考试成绩都高。但是这两种素质是由应试教育所开发出来的能力，因而它们也主要在考试中发挥作用。在后来的专业学习中和其他社会实践中，还会开发出另外一些专业素质，这些素质才是成就人生的关键素质。我的意思是，大家不要因高考成绩的高低而轻易给自己人生下结论。我在课堂上曾跟同学们说，我们与世界一流大学哲学专业有没有一致的地方？是有的，比如学习西方哲学都要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学起，这就等于说我们在学习对象或学习内容上是与他们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的。那么，我们差距又在哪里呢？

其实，真正的专业素质是理想、兴趣、执着。应该说做什么事都有难度，越往上发展，难度越大，关键你是否有攻坚克难的决心和动力。文武之道有些是相通的，很多武侠小说中就有这种渲染，要炼就高超的武功是非常难的，是需要动力的，而这个动力通常是强烈的复仇愿望。我们今天的动力在于是否有成就一番事业的远大抱负。另一方面，兴趣也是引导一个人走向成功的主要动力，这在各门科学研究中尤其如此。而兴趣往往源于良好的启蒙。这就是所说的偶然因素的影响。

据说，著名科学家钱伟长当年高考语文、历史都是100分，而物理化学却不足5分。钱钟书高考外语100分，而数学只有15分。大家怎么看这两个人的素质？我认为，考100分的就是因为他有了良好的启蒙，他开窍了，摸着门路了，找着规律了，有兴趣了。而那些考5分、15分的，一定是因为始终没有得到启蒙而僵化不会。据说，钱伟长进入清华后，学校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物理老师为他启蒙，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要问学习哲学需要什么专业素质？我想主要就两点：一是理想抱负，二是哲学兴趣。其他素质都是从属。

感知哲学：向哲学家学习

小 编：我替青少年学生提问，要养成哲学兴趣，该做哪些方面的努力？

王国坛：我个人理解，绝大多数同学经常会有满足愿望的快乐，但却从未有过思想上的快感。比如考上大学，得到值得炫耀的消费品，这是愿望的满足。而思想的快感就是思想兴趣、理论兴趣，就是在某个思想领域中想通了，近乎游刃有余了。在高考中某些科目能答满分的同学，差不多会有这种思想快感。

哲学专业的最终目的就是培养人的这种思想兴趣。因为人只有愿意思考问题，头脑中才会有问题；头脑中有问题的人才会自觉地找书看，而喜欢看书的人才能更深入地思考问题，于是形成良性循环。可是同学们的学习方式却是知识性学习、机械性记忆。我不是说这种学习方式不好，它在专业学习的初级阶段还是十分必要的，但仅仅局限于这种学习方式就不好了，因为它不能激发我们的思想兴趣。

我曾提出过一个口号叫“向哲学家学习”。向哲学家学习的途径就是直接去读哲学家们的经典著作，因为那些重要的哲学著作都是哲学家们思想创新的里程碑。通过阅读这些哲学著作，我们会体会到，哲学家们是怎样发现问题、怎样解决问题、以及怎样实现思想创新的，我们的思维只有跟随这样的思想过程进行历练，才能逐渐提高思维能力，并逐渐学会像哲学家一样地思考。这就是向哲学家学习、读经典著作的好处。当然，读经典著作要比读教材难很多，所以很多人采取了避难就易的策略，这样的人就只能停留于教材的水平上。而有志青年应走相反路线，越是困难越向前。中国古代教育常从少年时起就开始学习四书五经，按现在的眼光看难度极大，但是慢慢地都能懂，关键在于要发扬韦编三绝、铁杵磨针的精神。

摆正哲学：避免过于理想化和**

小 编：有人说学哲学容易跑偏，容易在精神上或心理上出现问题。您再给我们讲讲学习哲学如何保持平常心？如何摆正哲学与日常生活的关系？

王国坛：学哲学的人特别是初学者要注意避免两种弊病：一是过于理想化，二是**。所谓过于理想化，是指把书本上那些理想性的东西拿到生活中来，让自己的生活处处按照理想化的标准去规划。比如谈恋爱找对象，一定要达到某种理想化标准。再比如，按照某种理想化的伦理标准去衡量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等。凡是达不到理想化标准的地方，就容易发生激烈的不良反应。

所谓**，就是俗称钻牛角尖或偏激的弊病。这种弊病常常局限于某种个别观点、个别事例上纠缠不休，下不来，而且有时故意唱反调来显示自己。这种现象的问题在于不能从思想的整体性上去理解个别观点，或不能从事情的全局性上去对待个别事例。

怎么去避免这两种弊病呢？

黑格尔在谈到类似问题时曾提出“健康的常识”的观点。他的大概意思是不论赞同或反对一种观点，你都要注意有根有据，不要感情用事，至少也要注意健康常识所提供的根据，而不能漫无根据地发表意见。这个想法对于克服上述两种弊病应该有帮助。不论哲学思想还是现实生活，是否具有合理性，都应该首先看它是否符合健康的常识。尽管健康常识是最低标准，但它也是防范理想化和**的最后屏障。

这个想法与孙正聿老师讲的“平常心与异常思”的观点比较接近。孙正聿老师的意思是说，从一个角度来看，哲学应当走进生活或生活走进哲学，但这个角度是需要条件的，就是你对哲学已经融会贯通、得心应手了。从另一个角度看，哲学又要与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也就是说在哲学和生活中保持两种心态，在哲学思考时要有异常思的心态，力争使自己有独到的思想创建和思想创新。但是，在生活中要注意保持平常心，在生活中不提倡标新立异，在你还不能娴熟地驾驭哲学思想之前，尽量不要把哲学引进到生活中。所谓平常心，借用黑格尔的说法就是“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生活要以和谐为主。如果对现实生活看什么都不顺眼，这就容易出问题。

小 编：哲学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吗？

王国坛：我的看法是肯定的。因为我们通常的思维方式是由日常思维和具体科学思维培养出来的，而哲学思维方式与这两种思维方式有较大区别，所以哲学学习到一定程度，不可避免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这里简要地谈谈哲学与具体科学之间的区别。

一是二者所寻找的理由不同。早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就为科学下了一个一般性定义，说科学就是寻找理由的活动，并认为世界上万事万物分别处于不同层次的因果链条中，而世界整体应该有个终极因。于是各门具体科学都是从不同因果链条中寻找事物的原因，而哲学则是寻找终极因。现在不少西方国家还保留这一传统，他们把理工科的博士叫PH.D.(哲学博士)。后来哲学对因果关系有了进一步深化，有自由因果和自然因果、内因与外因的区分。由于原因的不同，则寻找原因的方式方法也不同。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能注意到哲学与科学在寻找着不同的原因，就会提高我们学习哲学的自觉性，我们自然也会受到哲学思维方式的熏陶或感染。

二是二者所理解的“科学性”不同。哲学家常把具体科学称为精密科学，这是因为具体科学所理解的科学性则在于强调可计量性以及计量的精密性。具体科学之所以离不开数学的加持，也主要是为了保证计量的精密性。而哲学所理解的科学性则强调认识过程中的逻辑严格性。哲学家们也是从这个角度经常对具体科学提出批评。具体科学的认识活动都是从经验观察开始的，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从未怀疑过“眼见为实”这回事。但是哲学家们却要发问，你怎么能证明你所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呢？哲学的这种提问方式的实质在于强调必须对认识过程的各个环节进行审查，以确保认识的逻辑严格性。正是由于哲学的这种独特的科学性要求，才有自己独到的思想创新。

三是二者在方法论上的区别。由于具体科学是以可感之物为对象，所以它的方法都是经验方法，同时利用数学方法。而哲学由于以超感知之物为对象，所以它就形成了很多特殊方法，如抽象方法、辩证方法、思辨方法、现象学方法、批判方法，等等。这些方法都与经验方法有很大区别。比如，对象性方法就不同于经验方法。

按经验方法要求，你要认识A你就直接去观察A，把观察的数据进行整理后就得出对A的认识结论。与此相反，对象性方法是为了达到事物本质的认识而发现的一种方法，按照它的要求，你要认识A的本质时不要去观察A，而是去观察A的对象B，即从B那里去认识A的本质。因为这种方法认为，A的本质总是映现在它的对象B身上。比如，考察一个人究竟有什么本事不能去观察他本人，而是去看他做出来的东西。造宇宙飞船的就一定比造卡车的水平高，评职称时总是从他的科研成果去判断他的水平。同样，认识太阳的本质不要去直接观察太阳，而要到植物身上去考察，因为只有从植物身上才能看到太阳那种唤醒生命的本质力量。总之，按照这种方法去看世界就会得出与经验方法不同的结论。

拥有哲学：学了哲学，什么都能干

小 编：您能不能谈谈哲学专业的就业方向。这也是广大高考学生比较关心的问题。

王国坛：说到哲学专业的就业问题，我常想起我读大学时老师跟我们说的一句话，说学了哲学什么都能干。当时我们也不太信。但回顾辽大哲学专业的发展，至今已经有60多年的历史了，毕业生也有50多届。这些毕业生中有高校的，党政机关的，科研机构的，新闻界的，企业界的，各行各业哪儿都有，差不多也印证了那位老师的话。而且大家发展得都不错，也不乏精英人才，包括国家级领导干部、著名专家学者、企业老板、政府和各单位里的中高级领导干部等。外界评价说，学哲学的能当干部，从辽宁大学各专业比较看，大家公认哲学专业当干部的比例高些，这里一部分原因可能跟历史条件有关，但也跟哲学专业的特点不无直接关系。

近十几年来，社会上对哲学专业重视程度不够，可能是人们的观念变得功利了，因而越来越远离哲学、不了解哲学、轻视哲学。正像美国哲学家马尔库塞所说的，大家都变成了“平面人”，即没有思想的人。所以人们在人才观上就只剩下两个字“好用”。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我对哲学专业的就业建议是：靠自力图强。

一是建议大多数同学可以奔着学术研究方向发展。过去由于大学招生规模小，本科生大多毕业后便直接就业。在目前的情况下，我建议如果条件允许，希望大家本科之后选择继续深造为宜。因为学术研究方向的特点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发展，而且哲学专业又比较适合学术方向，因为它的特点就是发挥思维优势。

二是如果个性偏好不太适合从事学术方向的，也可以从事具体实务性工作。像我上面回忆的那样，哲学专业其实干什么工作都是可以的，我经常会碰到往届毕业生，哪个行业都有，我都特意询问他们对哲学专业的看法。他们的反馈几乎一致，认为除了专门技术性工作外，在其他任何工作上学哲学的都有明显优势。比如在大局观上、在逻辑思维上、在判断力上、在组织协调能力上、特别在文字工作上，都有明显的优势。联想到我们哲学专业的培养目标定位，感觉他们的反馈还是比较真实的。

最后，还是建议大家要不断努力，我比较认同“天道酬勤”这个观念，希望大家不断提升自己，靠自己的力量去赢得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