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乌鲁木齐的夜尚未降临,绯红的天空正等待日落。城市黄昏看上去并无二致,少了高耸入云的建筑显得安静整洁,并非想象里那样筑于沙漠戈壁上的边陲之城。
飞机起飞的城市已陷入沉沉睡眠,流连于声色犬马处的人趁着夜色及时行乐,而这里的昼却迟迟不肯落幕,时间停滞了一般。清晨来得并不晚,早早亮起的青色天空温柔召回迷失于梦境的人,迷路者也不着急醒来,梦里梦外缓着性子,交谈工作不赶时间,太阳落得慢,脸上表情皱纹都来得缓慢。
每个城之间都互通航班,即使道路笔直,一处人烟到另一处车程也要按小时计算,而去天池需要搭乘专门的游览车,山路曲折,植物繁盛,大部分树龄已有百年,眼里尽是广袤的绿,头顶盘旋的隼,藏在草木深处的眼睛静静警惕着踏入这领地的不速之客。
可终于还是见到了湖,随着靠近蓝变得波光粼粼,已经是七月,山顶积雪仍然清晰,黛色顶端一抹白安宁接受来去旅人的惊叹和时光的流逝,日落月升,叶落花开,时间短暂,却也如此漫长。
每个地名都有性格,南方地名如它的气候一样缠绵,北方则直率里透着股硬气,而新疆不属于这两者。阿勒泰,塔斯提,禾木,不熟悉的语言音译成的汉字,发音有种说不出的浪漫。
魔鬼城周围有很多烈日暴晒下工作的榨油机,中午太阳尤其的大,路边巨大的风车慢慢摇晃着扇叶,风力发电区实行轮班制,每批工作人员在这里工作几个月再有另外的人更替,如此荒凉的地方怕是几天都难以度过,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被巨大的孤独压在身上,捱过漫长黑夜。那是最原始的状态,地球之于宇宙,对着闪烁群星,想念自己的同类。
魔鬼城长年风化形成雅丹地貌,金色砂石以各自姿态矗立烈日下,风沙天砂石乱舞的场景该非常壮观。捡到几块石头形状颜色好看,后来被同行的哈萨克族人看到一直称赞,说可以卖个好价钱。那石头在光下通透,像这一路的心,潮湿渐渐被蒸干。
经度跨度大出时差,这里仍然使用北京时间,于是不再看日头判断,二十一点日落,布尔津镇上灯火通明,夜市烧烤的气味一下把人拉回家乡的夏夜。
困住我们的也许只有时间,而非空间。
离开布尔津不远就开始曲折的盘山公路,随着转弯上下颠簸,两侧荒漠渐渐有了起色,山路平缓,河流在阳光下变成细长光带,蒙古包散落在草原上,牛羊成群聚集,马两三匹一起,骆驼则更少一些,吃草,相互追逐奔跑,打滚晒太阳,有的甚至蹿到公路上,按几次喇叭才甩甩脖子走开。云压得很低,大而洁白,仿佛伸手可及,鹰在其间自由盘旋,广阔天地间生灵肆意,世界可以如此动人,万物生来自由。
喀纳斯是巨人的眼睛,清澈见底,冰雪融成的湖泊一路流下形成大小湖泊,滋长两岸生灵,形成温柔草原。放眼看传闻出现过不明生物的湖,湖面因湖底深浅不一而颜色不同,由深蓝到碧绿,雪山映在湖面,枯死的断木倒在湖里,鱼在其中游动。空气里有好闻的气味,混有松木,蜂蜜和水的气息,图瓦人的木屋正对着湖面,炊烟袅袅,已然融进景色。
喀纳斯美得让人敬畏,与信仰无关,是来自人性最深最初的恐惧。
回程时有雨,浅灰色的厚重云层下,草原变得温润,马儿在雨里甩着鬃毛奔跑,牛羊彼此靠得更近,若无其事地吃草,毕竟于它们是司空见惯的小事。前方忽然亮起来,云层被撕开个口子透出阳光,雨仍不断砸向车窗,瞬间我与窗外明亮自由的那一边隔成两个世界。
雨声渐响,天色却明朗起来,马儿打着响鼻从车旁跑过,可世界从来没有这边那边之分,我想。
转眼间太阳照亮整片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