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猪嗷嗷叫

文山学院订阅号
内容摘要:
速读文章内容
【中篇小说连载】--猪嗷嗷叫

作者-李司平

文山学院订阅号

猪走路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看,尤其下坡的时候,像醉汉划拳。

身负重任,猪从北方的养殖场一路扭着屁股来到了南方高原的村庄。为什么我要说它扭着屁股呢?因为它是头母猪,托付终身于村民发顺,负责繁衍。这里的繁衍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坚决杜绝好吃懒做之人在脱贫和返贫二者之间不停的循环。这是一个修补短板难以突破的怪圈,一贯如此的事在人为,无论好事与坏事。

年久失修的土坯墙上搭着同样岌岌可危的房梁和破瓦,房檐之下是发顺乱糟糟的家。客台的一侧拢着火塘,火塘中杵着几根尚未干透的柴火棒子,不见明火,冒着浓烟熏着吊在火塘上面无物可装的几个编织袋。每个可视的角落结着蜘蛛网,蜘蛛网一层层堆积起来,挂满了火塘升起的烟尘以及蚊虫的尸体。这是一个破败的农家,或者它就不曾兴盛过。

自古破檐之下鲜有自视清洁之人,所以刚从宿醉中挺过来的发顺以及他邀来的酒友惺忪着眼,老岩打着哈欠,二黑朝着院子远远啐出一口痰,被狗吃掉。三人乃臭味相投同病相怜从而惺惺相惜的好友,唯一不同的是发顺在前些年忽悠回来一个少言寡语的媳妇,叫玉旺。少言寡语一定程度上我们习惯将其归类为痴傻,发顺喊——“憨婆娘!”别人也跟着喊:“发顺家的!”一样的后缀:“憨婆娘!”

至少发顺还有一个女人可供他呼来喝去,所以发顺更加神气一些。有理的,无理的,他都要呼来喝去。甚至于,昨夜三人大醉之后,发顺揪醒睡梦中的玉旺,为老岩和二黑表演打婆娘这个节目。绝非周瑜与黄盖,玉旺的一贯示弱和一贯隐忍,不断加重着发顺的这股男子本位的戾气。

“我婆娘!水腌菜好了没有?”发顺在客台上喝着,前一句喝给二黑和老岩听,是炫耀。后一句呵给村里人听,所以声音很大,因为村子很小。发顺的唯一长处,贫穷得善于自欺欺人并苦中作乐。基于一无所有,这算是一种乐观。

“好!”玉旺的声音从偏房传出来。玉旺的眼角还余留着昨夜发顺“边演节目”的青痕,此时玉旺正伸手朝着一个缺边少角的坛子深处抠。劣质的坛子里盛着大部分发霉的腌菜,所以希望在深处。

当然,今天发顺家有点人样的还有被请来杀猪的黑顺。黑顺是个小老头,焦瘦,干巴。因为没有一处是大的,黑顺在火塘边咕噜噜抽水烟筒的时候,三分之二的脸皮要用来蒙住烟筒口。普遍公认的,黑顺是个没有原则的杀猪匠,将杀猪视作为他的一种复仇。黑顺号称方圆十里唯一的也是最精巧的杀猪匠。

以村庄为中心的方圆十里,都是山。

猪还小,长了架子还没开始结膘。

猪圈失修漏雨,猪圈在雨季积蓄的泥塘入冬还未干涸。猪喜群居,落单的猪娃不好喂养。简易而又枯腐的猪圈栏才打开过半,里头的单猪便迫不及待冲出,从人的胯下钻出,从另外一个人的胯下钻出。还未结膘的猪最灵活,紧实的皮子下没有多余的脂肪累赘。前蹄短粗有力,后腿细长有力。这是起初自然给予猪觅食和逃生的造化,这只落单还未肥化的猪最大程度保持了本能,这是优势。

磨刀霍霍,还要猪活着,这是故事安排。

当然,为了敬神,准备了香纸,渍渍,充满了仪式感的宰杀一头猪。这里,是万物有灵的南高原。另外,还准备了茶叶,糯米和酒水。玉旺寡言但不呆巴,不忘习俗,要为一头猪超度亡魂。杀猪的人要下地,死了的猪要升天。

虎视眈眈,这里的虎视眈眈是相对的。发顺一干虎视眈眈盯着出圈的猪,院里的猪也虎视眈眈盯着围着它的一干人。人与猪的对峙,人为了吃肉,以便下酒,猪也察觉到不怀好意的人。人走近,猪退。人走进,猪后退。猪屁股擦到墙根的时候已退无可退,所以猪哼哼,从低沉转向慌张的激昂。单枪匹马的猪,人多势众的人,局势足够明朗。

杀心已定的糙汉眼中的猪,只不过是暂时会挣扎几下的肉。

发顺张着蛇皮袋,准备套住猪头。

二黑备着结好扣子的绳索。

老岩在大醉中夸下海口,从黑顺手中夺权。持着尖刀,今天他做凶手。

被夺权之后的黑顺站在一边,口授着杀猪的经验。不过,似乎现在没人听他的。

所以猪哼哼,有时候猪哼哼比人哼哼好听。比如现在,猪哼哼得就比较有内涵。说明一个重要的问题,此猪非彼猪,因为它还未见刀眼却先红。红眼之兽类并非善类,绝非漫不经心听天由命之辈。当然,这句话是从人那儿得来的经验,人本兽类,人如此,猪犹如此。

所以猪哼哼,低着头寻着地,两只前蹄刨着光滑的水泥地。发顺张好蛇皮口袋顺势往猪头套去,猪一惊,后撤两步,发顺首套猪头的动作落空,收不住力的发顺往地面上摔了个嘴啃泥:“奶奶个奶嘴!”顺便吮了吮嘴唇擦破流出的血,往墙角远远的啐出一口带血的痰,爬起来往掌心啐两口唾沫,搓了搓拍拍屁股。后退两步的猪摇摇晃晃的屁股抵近二黑,二黑顺势一把揪住猪的尾巴,往上提。猪尾巴往上提,后退悬空使不上力气。所以猪嗷嗷,前蹄往前刨,二黑跟着猪屁股后边提着猪尾巴跑:“快点来帮忙,别看猪小,特别有力道!”

老岩放下尖刀,揪住猪耳朵。

发顺作势捉住猪的右前蹄,想用绳索将右蹄和左蹄捆牢。。

黑顺站在案桌上吆喝:“推过来,推猪过来,我抓住猪鬃把它提上来!”黑顺口中所谓的“提”不过是基于他半生屠猪所积攒下来的一刀毙命人人皆知的口风。也正因为这样,没人质疑,包括揪耳和提尾巴往上拽的。

这是一场人多势众的必胜之仗,所以猪嗷嗷,声音有些嘶哑和绝望。人往案桌攮,猪往案桌边上靠。

推至案桌下的猪嗷嗷,众人齐心协力:“一.........二........”

绝不是黑顺的功劳,猪被抬上一米多高的案桌之上侧躺着,二黑放下紧揪的猪尾,双手钳住猪朝上的右腿,用力别着。黑大爹向下一压,用身子按住猪的腹背:“老岩,你掐准猪大腿的酸筋,让它使不上力气。发顺,你别提猪耳朵了,快去拿绳子来捆住猪嘴。”被众人控制在案板上的猪还在案板上嗷嗷乱叫,悬空在案板之外的激烈的摇头晃脑,咧着沾满腥气白沫子的猪嘴嘶嚎。每一声悠长嘶嚎声的起来到落下,都伴着以身压猪的黑大爹在猪腹背处上下起伏:“老岩你快拿刀........发顺赶紧捆住猪嘴,然后提着猪耳朵!”

所以猪的嘶嚎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就变成了憋而不通畅的呜呜声,因为它的嘴很快就被发顺捆牢扎紧。

完全受制待宰的猪此时唯一能用作防卫的部位只剩下眼睛,它侧躺着。朝上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朝它身上忙得团团转的人。从猪的视角里,最先看见捆嘴巴的发顺这会紧紧扯着它的耳朵,手指紧紧的扣着耳朵上钉着的蓝色号牌,余光向后方扫见俯在它身上焦瘦的黑顺。它还感觉到后腿受制,无奈猪脖子上只有一条筋,无法大幅度转过头来看见别住猪后腿的二黑。

你见过绝望吗?关于一头猪。

案桌上的猪突然停止了激烈的挣扎,鼻子出声,呜呜着。

黑顺:“都好好摁紧啰!这畜生开始蓄力了!”

黑顺:“尖刀已经够锋利了,老岩你快点........”

如果这会再从猪的视角看,那个持着尖刀走近的猥琐男人就是老岩。老岩终得偿所愿,昨夜醉酒之后夸下杀猪的海口今日得以实现。没酒作胆,酒醒的老岩可没有没有那么勇敢,颤颤巍巍持着尖刀,无从下手。

黑顺:“狗鸡巴日呢!愣着干嘛!快点过来捅,我们摁不住了。”

老岩:“要从哪里杀进去嘛?没杀过。”

随着案桌上的猪又开始发力,别着猪后腿的二黑有些别不住了:“没有杀过猪,昨晚上灌了几口麻栗果(自烤酒)你吹什么牛逼!快点来杀进去!”

老岩:“..........”

趴在猪腹背的黑顺在猪的喘息声中起伏:“从脖子往左下方深深地戳进去,干穿它的心。狗鸡巴日呢,干穿它的心!”

战战兢兢持着尖刀的老岩右手放低刀尖,伸出左手试探性的指了指猪脖子的部位:“要从这里扎进去?”

“是嘞!是咧!猪嗓进,扎猪心。要扎猪心,要从猪嗓进!”

“使点大劲,千万杀准一点,不然血喷你一脸。”黑顺匍匐在猪身上传授着有关杀猪的经验,猪又开始挣扎,他有些不耐烦。

找准了一刀致命的部位,老岩右手握紧刀把,蓄力准备往里面捅。发顺揪紧耳朵好让老岩的左手端起猪头。发顺媳妇也端着接猪血的盆,盆里放了少许的水和盐巴。尖刀在猪脖子出比划寻找最佳的下刀口,最终抵在猪正嗓处。“那我就杀进去了!”老岩在地上搓了搓破拖鞋的底,双脚踩实,握紧刀把,抵进。

猪也感受到了尖刀一点点的正往肉里扎,它开始奋命挣扎。呜呜呜,嘴被捆牢,头端在老岩左手上。“那我杀进去了!”托在手上的猪头挣扎的越来越厉害。

“废话多!你倒是快杀呀,按不住了!”二黑别住猪后腿的手有些疲软。猪在发力做最后的奋命一搏。

发顺:“杀准点,我家没存款。”(南高原的传统,有经验的杀猪匠能一次性放空猪心室的血。而心室的血放不空,吉利的说法,腹心血越多,主人的存款越多)

“等等等,先用刀背敲三下前蹄再杀进去。”黑顺急忙阻止着,还有工序没做完。

蓄里待杀的老岩收回力气,照做。黑顺的话是不可违抗的权威,至少在杀猪上,是这样的。案桌上的猪挣扎的越来越激烈,这是垂死的挣扎。焦瘦的黑顺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猪的身上。

老岩第一敲,猪看见尖利的屠刀,挣扎。

老岩第二敲,猪看见老岩紧握的刀把,是放血槽,全力挣扎。

老岩的第三敲,还没来得及落下,猪还在奋命挣扎。

是的,最终第三下没落下,因为腐朽失修的案桌率先散架。案板和猪,以及俯在猪上的黑顺的重量率先落在二黑的脚背上。

的确有些意料之外。“嘭........啊.......”这是案板落在二黑脚背上以及二黑吃痛的声音,前者带着腐气,后者带着劣气。

二黑受痛而放开别住的猪后腿。这是猪的机会,猪健壮有力的后腿接地从而受力弹地而起:“嗷嗷嗷!啊啊啊!”猪在嗷,人在啊,惊慌失措,人比猪还要惊慌。因为压在猪背上的黑顺跟着案板落下,又被惊慌的猪驮起。黑顺在猪背上,越惊慌,他反而越抓紧猪鬃。因身载负荷,猪急切想要甩脱,所以猪嗷嗷,挣断了前蹄的捆绑,弹地而起后又跃身疾行。疾行的距离很短,止于院墙。猪急停,黑顺这把老骨头在惯性和重力的双重作用下,摔在地上。嘭!尘土飞扬,像极了一口痰落在尘土上。

猪嗷嗷,红着眼,在院墙下杠着脖子,呼呼喘气刨着蹄。

“哎呦呦,哎呦呦!”倦在地上的黑顺揉搓着纤细干巴的小脚杆:“哎呦呦,手疼!”转而又拍了拍头顶上的尘土:“哎呦呦,好想是屁股疼,不,腰杆也疼。”

黑顺的这种疼法多少有些不够具体,锈迹斑斑的老部件坠落而抖落下来的些许锈迹,只不过锈迹之中包裹的是一副老骨头。或者这种疼法在于一个精于一刀毙命的老屠夫在案桌上放跑了一头猪,这种疼法叫做失魄,也可以叫做一个屠夫的晚节不保。

“哎呦呦,哎呦呦!”黑顺仍旧倦在地上,想等人来将他搀扶起来。他将这个视作台阶,杀猪匠最后的稻草。尽管他完全可以自己起来,尽管不会有人去扶他。

受伤最严重的是二黑,百斤的重量砸在脚背上。不过他的疼痛不像黑顺那样广泛,就是单纯的脚受伤了,脚疼,特背疼。抱着开始发肿的脚一点点挪坐在客台上,两只手紧紧捏住脚杆子,不让血液往患处淌。这种砸伤,起初的疼痛在于麻木,疼过极限以后的一种自我保护。发顺一言不发,咬着牙。发顺媳妇想去管他,又不敢。

自家杀猪,不但猪没杀死,还伤了人。发顺自然火冒三丈:“马咧个逼!老子今天一斧头劈死你个畜生!”疾步进屋寻找斧头。可是家里没有斧头,转而找榔头,可是也没又榔头。匹夫之怒是最为廉价的,发顺即匹夫,对现实最无力的那种,所以他掀翻了屋内的桌子。

发顺媳妇走进去收拾残局,发顺骂骂咧咧又走出屋来

“黑顺大爹你有经验,接下来咋整嘛?猪都放脱了。”发顺阿谀。

此时的猪在院墙角,喘息着红着眼瞪着人,一并还有鸡飞,狗吠。是在跟人示威,或者这头猪再想亡命之法,反正红眼的猪即是兽类,不再是家畜。

“现在可不好办了,案桌散了,按猪的人也受伤了。”被玉旺搀扶起来的黑顺坐在客台上咕噜噜。

“都怪老岩,都说要用刀背敲三下猪蹄才可以杀进去。年轻的后生啊,气盛!”这是黑顺即时总结出来的失败原因,第一是推卸,第二还是推卸。他是方圆十里最好的杀猪匠。

老岩蹲着一言不发,双手捏着受伤的脚,痛而且失神。他没想到一头猪求生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那么猛烈。一言不发,蹲着,像个过失杀人的悔罪者。尽管他杀的是猪,尽管他杀的猪现在还活奔乱跳的。

发顺急速升起的怒气也急速的退去,显然,他不具备积蓄怒气转化为勇气的能力。不得不再走到黑顺跟前阿谀:“黑顺大爹,你经验丰富,您肯定有办法把这畜生杀掉!”

“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腰杆有些疼!”黑顺唏嘘着,用有点疼的手掌扶着全无大碍的瘦腰杆。

“黑顺大爹,这样吧!先把猪杀了,你提着猪腰子回去补一补腰杆。”发顺赔着笑脸。

“杀是可以杀,就是没人按猪。匹子猪架子大,瘦肉多,力气最大。”黑顺关于猪腰子的目的达成,但是还另有盘算。

“猪下水你提着回去吧!我家不吃那臭玩意!”发顺再说。

“要不,在村里再请几个人帮忙按猪吧?”玉旺怯怯说到。

“边去,男人的事女人别插嘴。”发顺蹬了玉旺一眼:“多请一个人来按猪,就得多一张嘴。”唯有玉旺还悸于发顺的余威,退去。发顺的盘算丝毫不顾及一旁的二黑和老岩这两张他盘算在内的嘴。二黑和老岩心不在焉,反正认了真理,今天待在发顺家有肉吃。

“要不直接用榔头直接砸吧!就像杀牛一样,先砸晕了再杀。”老岩回过神来。

“或者,干脆在猪身上泼水,然后拉电线电死它。”坐在客台上的二黑稍有恢复:“对,用电,直接电死这狗日的畜生。”二黑欲报砸脚之仇。

虽然同样的要猪的命,不过现在讨论出来的方式已变成了几个人对一头猪的行刑。一旁默不作声的玉旺悄悄收起准备好的香纸和茶米。

“那就直接电吧!省事。”黑顺决定。

“那就直接电吧!电死它。”发顺附和着黑顺。实际上,发顺家也找不出一把斧头或者榔头。

杀猪的过程中途歇了半个小时,现在又继续。二黑的脚受伤了,没法参加杀猪了。疼的没有人样,因而没有坐像的摊在客台上。脚背发肿不过没有伤及骨头,再玉旺打来半盏劣质白酒之后,自顾自的开始揉脚。老岩打趣:“二黑,不杀猪你还带着这干嘛?回去吧!”

二黑咧着嘴:“我要等着吃肉。”再补充:“我要吃猪鸡巴!”

发顺:“杀母猪,吃个鸡巴!”

老岩借机:“对,你吃个鸡巴的猪鸡巴。”

二黑极力反驳:“就是等着吃猪鸡巴。”

三人建立在互相需要的友谊从未牢靠。

“叫个鸡巴!猪鸡巴没有就吃猪逼嘛!小母猪逼”黑顺结束三人无聊的叫战。

这次是黑顺拿刀,老岩提溜着水桶握着瓢准备往猪身上浇水。发顺扯来电线,零火分开各自拴在长杆子上。

院墙角的猪继续与人对峙,从案板上侥幸逃生的猪草木皆兵。三人走近,猪先是后退然后向前冲向三人。猪向前冲,人往一侧避让。老岩瓢里的水泼过来,猪向前一跃。水再泼来,猪嗷嗷着再次朝着人这边冲过来。一桶水破完,战意十足的猪也被全身浇湿。

“发顺,快电他,快电死狗日的!”挥着空瓢的老岩喊。

老岩喊,发顺电。发顺持着两根拴了电线的杆子朝满是防备的猪身边试探:“那我电了!黑顺大爹准备杀!”

左手零线,右手火线,杆子朝着湿漉漉的猪身上一次一次的试探。猪还在跃跑,最终被三人围在角落。接下来就是零线和火线相碰产生的电流在猪的身上贯穿,猪就晕了。黑顺的尖刀再杀进去,猪就彻底死透了。当然,这只是预想。

即使猪再一次身处绝境,但猪还得活着。这也是故事的安排,据村子的扶贫干部李发康回忆,这一年的村子杀猪,真的有一头猪在零线火线之下顺利完成逃亡。所以,我讲的,还真的是真事。

零线和火线即将在湿漉漉的猪身上相碰的时候,门口来人了。来人正是扶贫驻**李发康,发顺家是他的重点挂钩对象。“砰砰砰!”李发康的敲门身急促,一边敲门还一边叫喊。不过猪嗷嗷,听不清李发康的叫喊。

“玉旺你聋了?还不快去开门!憨婆娘!”发顺举起长杆对玉旺喊,然后又放低杆子往猪身上伸。零线碰到猪的时候猪又冲向人,火线放空。

玉旺打开大门的时候,三人还在继续在狭小的院子里赶着饱含斗志的猪。大门彻底打开的时候,三人还没能把猪电翻。不过大门打开倒是一个亡命的大好时机,猪又开始奋命冲锋。首先朝着黑顺的方向,这次猪奔得更快,黑顺来不及避让,疾奔的猪钻胯而过。黑顺这把老骨头再次驮在猪背上,再次被带出,砰!又摔下。

人咿咿呀呀呀,猪嗷嗷哇哇,冲过黑顺懂的猪往敞开的大门冲去。猪来势汹汹,李发康还在门中。“书记吆住他!”话还没说全,猪便从李发康的胯下钻过,跑出发顺家。李发康个子高大,所以猪没有将他带翻。猪从李发康的背后跑出,李发康继续往发顺家院子里:“发顺你这是干啥呢?这猪还杀不得啊!杀不得。”李发康的来的本意就是阻止发顺杀猪的,此时猪已跑远。

“我的年猪啊!跑了。”发顺一怔,将手中拴着电线的杆子撂在湿漉漉的地上,往门口跑,追猪。冷下准备对他严厉说教的李发康在院子里黑着脸。发顺撂下杆子跑没问题,可是穿着一双破拖鞋在泼水的老岩却中了招。噼噼啪啪在湿漉漉的地上触电颤栗,晕厥。所幸电路短路电闸自动关闭,捡回一命。老岩触触电晕厥的过程很短,在李发康回过神之前就已经结束。李发康愕然,发顺家的院子乱作一团。这里的乱包括摊在客台上抱脚的二黑,被猪掀翻在地还没爬起来的黑顺,在地上触点昏厥的老岩和一地弯曲打结的电线,以及早些时候散落一地的案板和桌子腿。这里比乱还乱的场景,已经上升为一个程度,是一种心境。

以辣居多的五味杂陈在此刻被打翻一地,火从即可起,李发康却也无处发:“狗日的发顺,发顺!”这是李发康参加扶贫工作首次对贫困户骂狗日的,虽然也可以将这个狗日的看作无实意的语气词。不过李发康有这个权利骂发顺,李发康是发顺的堂家亲哥。

“发顺,发顺,狗日的发顺!”李发康在找狗日的发顺,可是发顺此时不再院子里。无人回应。此乱的始作俑者和助推者——发顺和的猪,已经跑出家去。猪的嗷嗷亡命,发顺突突跟在后边追。

村子很小,猪跑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可两种情形加在一起,就成了全村的一道风景。像是一场闹剧,哦!不,是一场啼笑皆非的喜剧。

“看,奔跑中的猪和发顺是多么滑稽可笑。”作为观众的村民中有人道出实情。

可不会有人向发顺伸出援手,绝不会有。发顺十几岁岁开始至今,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好吃懒做以及小偷小摸早已耗尽了村里人乡情的最后的耐性。偷东家的鸡鸭、撤西家的鱼塘、欺负北家的孩子、放火烧南家的菜园子、药死这家的狗,掐死那家的猫。勿以恶小而为之,发顺用了三十多年时间将这种小恶做绝,做到极致,所以发顺是将众怒惹犯到极致的人。帮他很容易,不帮他也很容易,人之常情。村子很小,村民也很少,这种团结一致的一直对外。很显然,发顺被见外了。

猪跑起来的时候,四只三寸金莲的蹄子前跃后刨,期间伴随着一个抖动的过程。肥猪抖膘,而瘦猪抖着松垮垮的肚皮和耳朵。从发顺家死里逃生的猪贯穿村庄土道,嗷嗷嗷向西亡命,发顺跟着后边气喘吁吁的追。亡命的路径途经村庄绝大部分人家的门口,村民纷纷掩住大门,顺着门缝往外瞧。猪在前面跑,跟在后面的发顺有些跌跌撞撞,边追边喷着唾沫星子:“杂种,杂种!”

骂猪,也像在骂人。可是猪不回头,嗷嗷嗷向前跑。

发顺力不从心的追,边爬边嚷:“杂种,憨杂种!”

村民的门缝中有人奚笑:“哈哈,发顺家的猪疯了!”不过发顺听不到。此时这条村庄土道中充斥着猪的嗷嗷叫,发顺的叫骂,以及大多数亡命的过程所卷起的尘土,还有少量的猪粪。

不一会儿,猪亡命奔西的路跑到了尽头。村西边是个截断的土崖,懂得逃生的猪不笨,所以它掉头往回跑,可往回跑的路被朝后追来的发顺截住。

人与猪在土道上对峙。“哟哟哟!你倒是再跑啊!你个杂种。”截住猪的发顺嚷嚷着,灰头土脸,气喘吁吁。猪嗷嗷,向着土道的侧边往回冲,被发顺一脚蹬在拱嘴上堵回。猪嗷嗷,后退一截与发顺保持安全距离,前蹄刨地:“嗷嗷嗷!”挑战发顺最后一点耐性。还是唾沫星子飞溅着,发顺臭骂的语言和唾沫星子一样散乱以及不卫生。发顺沉不住气了,弯腰抓起路边的石头和土块朝着猪所在的方向砸:“杂种,老子今天把你砸死在这里!”大石头搬不动,小石头砸不准,土块一扔就碎,发顺徒劳无功累的够呛。作为一个人,在一头猪这儿屡屡挫败,用气急败坏形容发顺的现状再好不过。现在的情形似乎比自家院里还要糟糕,一人一猪的狭路相逢,猪是无畏的勇者。“莫非,这猪成精了?还是疯了?”发顺打量,胆怯起来的时候,发顺想求得支援。

“老岩、二黑、玉旺,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来跟我一起把这杂种撵回去!”村子不大,但是发顺的叫喊声很大,往外喷着沫子。即使发顺不叫,玉旺,老岩以及李发康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几个杂种怎么还不来帮我!”发顺再一次叫骂,在叫骂声传出的同时发顺手中的一块石头冲向猪。叫骂声传进了猪耳,石头在猪的一侧空空落下。事与愿违,这反而又使得原本紧张的猪再次受到了惊吓。所以猪再次杠起头来朝着发顺截住的方向冲锋,受惊的猪此时多了一股子莽撞,像炮弹一样向着发顺射过来,无谓于前方有什么阻挡。

“啊!”吃痛声先于叫骂声脱口而出。发顺被射过来的猪楞头一撞,再被猪拱嘴向上一挑。砰!没有任何悬念,发顺被掀翻在地上。

“猪真的疯了,疯了!”发顺痛喊。撞翻发顺的猪没有停留,径直往回跑。发顺也迅速爬起顾不上拍一拍身上的尘土,竭力跟在猪后边追。得快点结束这一场人与猪的追逐啦,这场闹剧吸引了几乎全村的人成为观众。隔岸观火的快感在于能看到发顺这块共同点心病灰头土脸。

“猪疯了!肯定是。”人们议论。“还没有见过猪疯了呢!”“那你今天好好看看。”人们议论。猪还在前头嗷嗷疯跑,发顺跟着追。

“猪疯了?不会吧!”正在赶来的玉旺,黑顺和李发康一行人听到发顺的叫喊,加快脚步。

嗷嗷亡命的猪再次奔回村中央,这里是个十字路口,猪停了片刻。南边路玉旺一行人已经赶来堵上,西边有气急败坏的发顺追上来。猪要立即做出逃亡方向的决断,因为李发康和黑顺正悄悄往另外两个放空的路口上堵过去。

南边路口只剩玉旺一人,玉旺结结巴巴吆猪:“哟哟,啰啰,来来!啰啰,哟哟,来来来!”这种百试百灵的吆猪号子在今天宣布失效。地上无食,人慌张,这头猪在生死边缘安装了逃亡之心。

猪扭头,朝着北边的路口又开始奔袭。

堵向北边路口的人正是已经被猪掀翻两次的黑顺,黑顺自然清楚此猪的厉害,不敢再靠近向炮弹般射过来的猪。李发康喊:“堵住它,堵住它!”发顺战战兢兢靠在一侧的墙上:“让它跑,让它跑,跑死它!”追猪的发顺也赶到这里:“喂!狗日的黑顺,堵住他!”再次强力补充:“喂!狗日的堵住它,那边是林子,猪窜进去了就难撵了。”

形势所迫,发顺无奈,伸手追向刚擦肩而过向北奔出两三米的猪。之后,是黑顺揪住了猪尾巴,然后猪再次将干巴的黑顺在地上拖行。尾巴负载黑顺的猪奔跑受限,停了下来。猪掉过头来看向揪着尾巴的黑顺,黑顺也看着猪。又是人与猪的对峙,黑顺率先败下阵来,黑顺松开手里揪住的尾巴,双腿微软向下曲:“这猪的眼神怎么那么像一个红眼愤怒的人?”发顺这么想的时候,猪嗷嗷张大拱嘴向着发顺扑过来。“啊啊啊,妈咿呀!”发顺即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葬生猪口之人,而且黑顺是个杀猪匠。可是没这样,扑上来的猪嘴并没有在发顺身上咬合。嗷嗷扑过来的猪喷了黑顺一头一脸的腥臭沫子,发顺蔫了,猪继续向北亡命。

李发康赶来,拉起发顺:“猪,猪呢?”

黑顺心有余悸:“成精了,跑了。”李发康紧追上去。

发顺也到达:“狗日的,我的猪呢?”

黑顺拉了个呻吟的长调——“成精了!”

发顺紧跟着李发康追了上去。心有余悸的黑顺继续留在路口,两条干巴纤细的小腿打着弦,摊坐着嘟囔:“再也不碰这猪了!给十副腰子也不干。”玉旺欲要扶起摊坐地上的黑顺,黑顺有气无力:“让我缓一缓!”

“你家那成精了,你信吗?”黑顺自言自语或者问玉旺。

“信!”玉旺回答。

“听过牛马成灵,麂子马鹿成仙,大象狗熊成圣,猫狗成神,就从没听过猪也成精的!”黑顺疑惑或者自言自语。

“猪仙人!”玉旺自言自语。

村子北边是森林,森林的最外围的退耕还林后村民栽下的松树林,往深处走,就是自然林。植被茂盛的自然林在缴枪禁猎禁伐之后,村民也只有在雨季采集山野的时候才会涉及这里。此时猪已经逃出村子窜进了树林。李发康这个不擅运动的干部在松林里跑岔了气,叉着腰呼呼大喘。发顺很快就在松树林中追上李发康,发顺丧气,灰头土脸,二人在林中呼呼大喘。喘得差不多了,憋着的话从嘴里涌出来。发顺:“书记,你说这叫花子猪咋这么能跑啊?太野了,杀都杀不了,按不住。”

李发康仍大口喘着:“匹子猪嘛!架子又大,皮肉又紧。”

李发康回过神来:“不是,你要杀猪?狗日的,你要杀猪?谁给你的胆子,你要杀猪?”

李发康厉声,发顺即软,怯懦委委:“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嘛!杀头猪吃肉解馋,下下酒什么的。”

李发康怒:“什么?狗日的,我问你为什么要杀猪?你为什么要杀了它当年猪?”

李发康再怒:“狗日的发顺,老子辛辛苦苦申请来的扶贫项目,给你们建档立卡户发母猪种,是让你们养母猪生猪崽过好日子的!”

“狗日的,还想杀年猪,母猪种什么价格你没个逼数吗?”

“公猪母猪还有什么种猪都还不是一样,都是猪吗?”发顺唯唯诺诺的辩驳。

李发顺有些怒不可遏将发顺一把推倒,又在毫无间隙的揪着发顺脏兮兮的衣领提起来。口对着口,喷着唾沫:“狗日的,不要说话,听我说。”李发康叫停发顺的反驳,喘息还没有缓过来。

林外有人言:“发顺今天给李发康吃火药了。”林外有人,可谁也不敢进林中,林中是一滩浑水。

谁也记不清林中传出多少句狗日的,而狗日的均出自于李发康之口。当狗日的不再传出来,就无趣,林外的人各自散去。林中,在怒火三仗的李发康臭骂之下的发顺本来就灰头土脸,而现在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待到二人差不多都平息下来之后:“李书记,那要咋办啊!猪都进林子了。”李发康在发顺一激之下,火又起来:“咋办,凉拌啊!趁这几天杀年猪,把你狗日的油炸了!”

“进林子去把猪找到,撵回来!”李发康平复怒气后。他好像又习惯了发顺这种无赖式的漫不经心。

猪穿过松林的痕迹还在,二人顺着痕迹穿过松林,往更加茂密的自然林深处钻。植被茂密的自然林里,二人很快就失去了猪亡命的痕迹。南方高原的原始森林里,头上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底下是低矮而茂盛的灌木。无迹可寻后,找猪的二人自然也无处可找,无计可施。

起伏的群山和茂密的森林,二人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山谷,山谷擅回音。

发顺耳朵最尖:“李书记你听,有猪嗷嗷叫!”李发康细听,果然有猪在嗷嗷叫。

“猪在哪里嗷嗷叫?”

“我也不知道,猪在哪里嗷嗷叫!”

“猪真的在嗷嗷叫。”

“我也知道猪在嗷嗷叫!”

闻其声,而不见其影,这是一个有方向而没有去向的僵局。

猪确定是在嗷嗷叫,可是二人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找。猪真的在嗷嗷叫,回声良好的山谷,猪嗷嗷的叫声来自四面八方。

文山学院订阅号

首页

相关内容

最新发布

专题合集

艺考培训-云南本科院校-文山学院-微高校-院校号-文山学院订阅号-【中篇小说连载】--猪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