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基罗·梅里西·德·卡拉瓦乔一生过得跌宕起伏。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意大利画家,1571年出生,1610年就去了不知是天国还是地狱的地方。按中国的话说,算英年早逝。不过,按他的性格,活这么久已经不易。
奥塔维奥·莱奥尼,《卡拉瓦乔像》,约 1621 年
卡拉瓦乔的父亲是一位侯爵的管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一家也有着进入社会上层的机会,但父亲早亡,一切就成了泡影。幼小的卡拉瓦乔便去了一家画坊当了学徒。
他在21岁之前是个大麻烦,自己的收入根本不够花,经常变卖母亲的财产,唉,不省心的儿子中国外国都一样,比如卖私盐时的程咬金,出了监狱没饭吃,就拿起老母亲的一条裙子出去变卖。
除不孝之外,卡拉瓦乔还热衷于跟一群流氓和妓女鬼混。
有记者声称他杀过一个人,但他比较亲近的人曼西尼则说,在一次打斗中,一位妓女的脸被划花了,他拒绝告发犯罪的人,而被关进了监狱。出了狱,他经常喝醉后跑到街头侮辱行人。
卡拉瓦乔的他的朋友们,是一群有文化的流氓,除了美德,别的才能几乎什么都有,比如创作诗歌,懂音乐、戏剧和哲学。卡拉瓦乔年纪轻轻就画出了传世之作《作弊者》。
卡拉瓦乔,《作弊者》,1594-1595 年
在画坊当学徒时,卡拉瓦乔很早就掌握了高妙的光线技巧,他作为光线大师,善于为画中人物打上一层明亮的光,西蒙·沙马这样描绘他:“卡拉瓦乔并没有详细描绘人物的天然状态,而是以澄澈的光线为他们施以洗礼,这通常是圣人的特权。只要卡拉瓦乔愿意,他就能将干瘪的老太婆或是残忍的老恶棍添油加醋后送到你的眼前,近到你甚至能闻见洋葱味。”
就比如《作弊者》画中三人,一个观牌的老江湖,一个年轻的正在作弊的老油条,另一个年轻人则满脸的单纯,脸上蒙着一层干净莹润的光泽,三人的光线层次不同,代表着人物性格有着天差地别的迥异。
正是买走这幅画的人,把处于微时的卡拉瓦乔带上了人生的巅峰。
弗朗西斯科·玛利亚·德·蒙蒂在罗马,算不上顶尖的主教,无论是财富还是名气,但也绝不差,中上水平吧。德·蒙蒂渴望成为一个精通艺术与科学、乐善好施又勇敢的主教。
由于向往这些美德,他希望教会能有一种田园的朴素的氛围,说白了,他希望教会能回到早期那种行乞一般的底层基督教。
为什么要这么干呢?1561—1563年的欧洲绝大多数的男女都不识字,跟咱们几百年前一样,上学都是有钱人的专利。从官方来说,既然不认字,那么圣像故事就是指导大众死心塌地信教的最有力形式。
如果没这些画和雕塑的引领,那些不识字的穷人就会慢慢脱离教会,“被宣判为异端,最终这些可怜的人灵魂将堕入地狱”。
但我们心里知道,穷人的灵魂,统治阶级到底能有多关心呢。这一定是怕穷人没有信仰而闹事造反,不听话。所以,他们一定要多制造圣像,向艺术家们多多发出邀请和委托。
那时的教廷已经意识到,教会倡导的艺术应该充满谦虚朴素的救世主精神,这样才会让人们越来越虔诚。说到底,德·蒙蒂的思想不过是迎合了教会的主流想法而已。
从这一点上说,卡拉瓦乔生正逢时,好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另一个说法就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德·蒙蒂看见《作弊者》的第一眼,他便敏锐地告诉自己,要找的人终于出现了。他找到卡拉瓦乔,首先把他的吃住问题解决了,让卡拉瓦乔住进了自己的玛德玛宫。一住就是六年。
从他进入玛德玛宫画的画来看,德·蒙蒂家里的生活,跟他的传教思想很不一样,甚至一点都不朴素:琴、水果、唱着情歌无病呻吟的软绵绵男人(《奏乐者》)。
卡拉瓦乔画的《生病的酒神》,实际上表现出来的是他自己因放纵而生病的一段时光。那发灰的嘴唇,没有神采的眼神、失去光泽的皮肤,让人的直观就是,他虽手拿新鲜水果,却仍旧难以摆脱凡人一样的生老病死。三种水果都很新鲜,葡萄都带着新摘的霜,与酒神的病衰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生病的酒神》
意大利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藏
而这幅《被蜥蜴咬伤的男孩》,咬手指和带刺的玫瑰有另外的含义,当地街头俚语中的蜥蜴就是阴·茎的代名词。画中男孩耳后别着一朵花,穿着裸露,整体画面其实指他就是一名染上了肮脏的社会疾病的男妓。大师的笔触十分高妙,画出了画面中的强烈光线、阴影处半边脸上的红晕、因疼痛而扭曲的身体。
《被蜥蜴咬伤的男孩》
这些真实的表情来自于卡拉瓦乔每天勤奋的练习,他死后,人们在他的遗产中,发现有一面特大的镜子,他就是每天从镜子中练习极端情感的表现,愤怒、恐惧、爱慕、震惊、悲伤等等。
也就是对着这面镜子,他用自己练出来的这些极端的表情,凝成了著名的《美杜莎的头颅》,神色惊惧,眼球暴突,头上群蛇乱舞,脸部光线却明亮清晰。
卡拉瓦乔,《美杜莎》,1595-1596 年之间
卡拉瓦乔名气日渐增大,他是一个享受贵族特权的著名天才画家。这滋长了他的骄纵。绘画之余,他身带配剑东游西逛,有时自己不愿意配剑,就让一个随从替他拿着,到处惹事生非。
卡拉瓦乔这家伙的身上,一直有浓重的底层习气,从长相到形为。先说长相,无论自画像还是别人为他画像,他的脸上都没有丁点儿高贵气质,眼神里充满了暴戾和狡诈,身材矮壮的他永远不是那种纯朴的底层气质,而是一种痞、怪、狠、绝之相,标准的混社会的样貌。
也正是这样,他的画即使是画天神,也具有一种浓重的凡俗气息,《爱神战胜一切》里的丘比特,虽然看着是少年,但笑容古怪,翅尖轻拂大腿,似一种挑逗,哪有少年人的清朗?他就是要这样表现,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爱神,只是个表相上的少年,他嬉戏于众生相之中,播弄爱情,惯看风月,怎么可能单纯如少年?
贵族们评价他的画介于神圣与粗鄙之间。但教会需要他,需要他的神圣与粗鄙结合的作品,来跟不识字的平民接壤,达到教化目的。
成名之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
当他的大哥乔万尼·巴蒂听说他混得不错但不干好事,便急忙到玛德玛宫来找他,劝他结婚过正常人的日子,但他哥哥太不了解这个亲弟弟了,卡拉瓦乔说自己根本没有兄弟。哥哥从来到走,都没能看上他一眼。
有些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人品上的缺陷跟才华成正比,比如挪威戏剧家易卜生,拥有大笔钱财,却对他的私生子弃之不顾,给五法朗都要高声喝骂,并且就给一次再无来往。
易卜生的舅舅和哥哥向他求助,也是一分没有。回老家时,发小去码头接易卜生,他是连面都不敢见。卡拉瓦乔这方面与易卜生有一拼。
除却人情世故方面的欠缺,在绘画上,卡拉瓦乔陷入富贵窝却并没有迷失初心。他要开创了一代新风,用自己的力量“把天神拉下凡间”(西蒙·沙马语)。
他笔下的天神或圣像,都是采用底层人物原型当模特而画成的。他是一个圣像改革者。
比如他自己15年中,就在作品里出镜了许多回,他将自己画成《生病的酒神》《被蜥蜴咬伤的男孩》《盘着蛇发的美杜莎》。画成一个充满诱惑的躲在一群衣着动人乐手身后的小号手。
他在画中时而是一个在圣马太被杀害时旁观者,时而是一个在客西马尼的花园里耶稣被捕时的好奇的掌灯人。甚至他还是歌利亚手提着的那颗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
《艺术的力量》书中评价:卡拉瓦乔不同于米开朗基罗把自己画成过被剥了皮的圣巴多罗买,他也不同于乔尔乔内把自己画成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这二人都喜欢把自己画成圣人和救世主,而卡拉瓦乔把自己画成罪人或平凡人。
除了他自己,还他执着于让那些与他鬼混的妓女入画。他让爱打架又极其粗俗的菲丽提扮演圣女——成为《亚历山德里亚的凯瑟琳》里的美丽圣女。他以此为乐趣。
《亚历山德里亚的凯瑟琳》
探究卡拉瓦乔的内心,他的行为让人有如下猜测,虽然他在玛德玛宫吃住都不错,但他心里一直清楚自己的出身,自己和罗马城里那些饱受瘟疫之苦、吃不起饭、还要负担各种沉重赋税的小人物一样。
他要让这些人物出现在教堂与宫殿里的壁画上,出现在给达官贵人的画作中。与其说他是怜悯众生,不如说他是在替自己的阶层而不平,而发声,让自己的阶级可以在自己笔下成神成圣。
所以《圣保罗的皈依》里的圣保罗,形像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有胡子老者。
卡拉瓦乔画《圣马太蒙召》的时候,用的是类似《作弊者》的场景,一个下等酒馆,不干净的墙壁,一群社会闲人,而圣马太就是这群人中一个漫不经心的平民男孩。
卡拉瓦乔《圣马太蒙召》
《圣马太受难》
在《圣马太受难》中,他自己的形像则是一个懦弱的、将要逃跑却偏偏又忍不住停下来观看的路人。
《怀疑的圣托马斯》里的那根手指,既有“怜悯慈悲之意,又似挑逗刺入的一种暗示的性行为”。这就充分说明了卡拉瓦乔的能力,他是唯一一位以“自己的生活将主教们的宫殿、宏伟的教堂与赌场、妓院、下等人的酒馆实际联系起来的艺术家,对于教廷而言,他能把一个世界带给另一个世界”。
但这样的能力,既是天赋,也是桎梏。
1601年,他开始改换工作室,另外一位金主向卡拉瓦乔伸出橄榄枝。但是,他的作品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遭到了三次退稿。
第三次是因为他在画《圣母之死》的时候,用的原型竟然是一个被淹死的妓女,腿部泡得发肿,颜色发绿,一双脚就那样突兀地裸露在外面。圣玛丽亚教堂的神父们显得受到惊吓。
卡拉瓦乔,《圣母之死》,1601-1602年
他的粗鄙遭到了嫌弃。有个荷兰人评价他:“他收谷粒的时候也收了谷壳,所以他不会持久地钻研艺术,工作两周以后就要出门晃上两月,随身带着长剑和小童,随时准备着和人争论或是打架,所以他不可能任何人和睦相处。”
卡拉瓦乔是个大师,有天赋,但他不是一个持久努力的人,也不是一个节俭的人。新的委托工作越来越少,他也就越来越穷,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喝酒打架,渐渐地,他成了监狱的常客。
有次惹事之后,警察准备放他走,还对他说了声“晚安”,结果卡拉瓦乔回了句:“去你妈的!”不出意外地又进牢里去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攻击本性,沉缅于暴力,对社会的肮脏污秽全然接受。这样一个才情四溢又满身缺点的家伙,教会需要他就捧着他,不需要他就任他毁灭。
他落魄的时候,曾被房东太太赶出房门,并没收他少有的几样家当,他则扬言要打断她的骨头。
有一次决斗中,他刺中了别人的腹股沟,那人失血而死。卡拉瓦乔逃到那不勒斯,在那里画出了一组阴暗的祭坛画作品,《基督受鞭刑》《七桩善事》等。
因为他在那不勒斯不久就出了名,在那里还有不少保护他的人,而他也确实规矩了一阵子没惹事。
然而命运这个东西,它就是个曲线,高高低低不可预测。卡拉瓦乔被人邀请到了马耳他岛,罪行得到赦免,还凭着《施洗约翰的斩首》一幅画,在岛上加入了圣约翰的圣殿骑士团。这个身份高人一等。
《施洗约翰的斩首》
他画《施洗约翰的斩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施洗约翰的鲜血里,自己就变成了受难者。这幅画令人的视觉受到极大冲击,被挂在了骑士团关押人犯的囚室。
然而,这幅不朽的传世之作如同一个魔咒与反噬。
完成这幅画之后,已经老实了很久的卡拉瓦乔原形毕露,又开始惹事生非。加入骑士团仅四个月,便与另一名骑士打斗起来。
后果很严重,他被遣送到西西里,还要被关押在囚室里。但法官传唤四次,卡拉瓦乔都没出席,这让他在不久之后就被判驱逐,像一条无人收留的野狗一样。
流亡在西西里,名声的和罪行仍然一样不缺地跟随着他,教廷里挂着他伟大的作品,但也不会因此宽恕他。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找他寻仇。
绝望之下的他很渴望工作,更渴望被赦免。把自己画成大卫手里的头颅,既是赎罪之心,言悔之意,昨日之我,已经死去,明日之我,期望流血之后得到新生。
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只要回到罗马,一切不是不可能。教皇保罗五世的侄子,就是他的狂热粉丝。在1610年7月,他离开那不勒斯,登上了北去的帆船。
但是,人倒霉的时候,厄运总会比好运先找到他。
这艘船在一个帕罗的地方停泊时,当地官员发现了他,这名官员说没有看到关于对卡拉瓦乔的赦免通告。或者说,没认出来他,以为是他别的什么流串犯。
他再次进了监狱。除非有足够的钱才能获得自由。后来,一场高烧,病和穷夺去了这位一生富有争议的大师的生命。
正如《施洗约翰的斩首》里暗藏的谶语——名字签在血泊里,昭示了自己并不美妙的结局。
《朱迪斯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
1598-1599
布面油画
罗马国家古代艺术画廊
《朱迪斯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
约1600年,布面油画
命运真是充满了嘲讽,因为没有赎身的钱而送命,却在死了四百多年之后,也就是2014年的一天,法国一家老房子里发现了一幅卡拉瓦乔的画——另一幅《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估值1.2亿欧元。
故事素材参考来自于《艺术的力量》
BBC出品
西蒙·沙马 著
陈玮 黄新萍 王炯奕 郑柯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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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卡拉瓦乔在世时声名显赫,死后的几个世纪里却被人们完全遗忘了,只是在20世纪的最近几十年才被重新发现。尽管他影响了风格主义衰亡后几乎所有的艺术风格,但对新兴的巴洛克艺术才是真正影响深远的。
安德烈·贝恩-若夫鲁瓦(保罗·瓦乐希的秘书)评论道:
“坦率地说,卡拉瓦乔的工作标志着现代绘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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