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变革的“暴风眼”
——2019年中国摄影回顾
陈 馨
过往我们回顾一年的发展,习惯于用“大年”还是“小年”进行判断。但对于2019年的中国摄影,随着一些重要变革的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大”和“小”的界限正在逐渐模糊甚至于相互杂糅,带给我们和以往不同的体验。
摄影创作:
活动琳琅满目,高峰作品稀缺
2019年,各层次、各类别摄影活动依旧红红火火。摄影界之外,图片在社会生活中依旧扮演着重要角色。9月23日,“伟大历程 辉煌成就——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型成就展”在北京开幕,其中包含大量反映不同历史时期和历史重要事件的图片。以此为代表,在各地区、各行业的70年回顾展览中,图片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充分彰显出摄影作为一种记录历史方式的重要价值。
在业内,第27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无疑是2019年最受摄影界关注的摄影活动之一。近9万件、总计超过20万幅图片的投稿量,体现出全民摄影时代大家的创作热情。本次展览特别推出的“长期项目”单元,则是对摄影人深入生活创作方式的明确引导。
此外,以“不期而至”为主题的第十五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正日趋具有国际影响力;2019首届中国长城国际摄影周成为首个以长城命名的国际大型摄影活动;第九届全国农民摄影大展继续紧扣时代脉搏,关心“三农”问题;第七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保持了一贯“硬核纪实”的分量;第五届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在展陈方面做出了特色;“摄影180年在中国”展览展出了众多自摄影术发明以来中国摄影家的原版原作;第六届中国东莞·长安摄影周以“海边的风景”为主题,试图以粤港澳大湾区为基地,展开全球各大洲大湾区影像文化与影像艺术的比较;“北京国际摄影周2019”以“影像:时间·记忆”为学术主题,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一带一路’倡议”为内容主题,以中华世纪坛为主场,为首都市民奉上文化大餐;TOP20·2019中国当代摄影新锐展试图解答“作品是否对当代生活境遇作出回应”的问题;第三届国际摄影研讨会暨2019丽水摄影节以“丽水再出发”为主题,呈现世界108个国家和地区近年来在摄影艺术方面所取得的成就;2019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以“幸福·奋斗”为主题,共有来自31个国家和地区的4119名摄影师参展,展出作品12000余幅;以及第十一届三影堂摄影奖和第三届“映纪实摄影奖”等,精彩展览令人目不暇接。在这些摄影活动中,摄影时而被赋予记录现实的功能,时而被当做个人表达的工具,时而和当代艺术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更多体现出的是摄影艺术的当代性和多元性。
红旗渠(之一) 魏德忠(河南)
相对比琳琅满目的摄影节展活动,要找出这一年在社会取得广泛影响的作品,或者在业界得到一致公认的“殿堂级”作品却十分困难。在第27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中最受关注的是致敬展中展出的两位老摄影家的旧作——魏德忠的《红旗渠》和张甸的《我的家》。纵观2019年各大节展涌现的作品,很多数年前已经具备了一定知名度,即便2019年有所丰富,仍可以视为过往成功项目的延续。但即使是这些成功项目,除了少数作品,如陈杰的《悬崖村》,大部分在摄影界之外的影响力不容乐观。
必须承认,随着创作主体数量的增加和创作条件的相对便利,内容和形式上比较成熟的作品越来越多,而创新——无论是形式创新还是内容创新,还是超越——无论是超越别人还是超越自己,难度都越来越高,导致大众对于单个作者或者单件作品的关注热度被无限分化。如果专注于长期性、大型化的项目,其需要投入的资源和往往迟延的回报,又超出绝大多数摄影人的承受范围。如何在这个时代脱颖而出,成为摄影人必须面对又不好回答的问题。
全民摄影:
参与热情高涨,素质亟待提升
伴随互联网的发展,摄影无疑成为全民参与的艺术形式,大众的表达欲望被前所未有地激发出来。全民摄影的热潮一方面增加了摄影人才的储备,推出了电工钱海峰、抄表工刘涛、小学教师邵广红、幼儿教师徐晓红、八旬老汉卢承德等草根摄影名人,也为摄影器材、摄影教育、摄影旅行团等行业机构带来了必不可少的商业回报,成为促进摄影行业发展重要的“X因素”。2019华为新影像大赛征集了超过52万件作品,远远超过我们所知的任何一个专业摄影比赛。
但另一方面,草根摄影人缺乏足够的专业素养和专业知识,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摄影队伍的整体水平。年底,一段在自媒体上疯传的视频中,一位老师大声报出相机相关数据,在他的指导下,上百位影友面对同一景观,齐刷刷地按下快门。类似的情景在“行摄”爱好者当中屡见不鲜,“跟风”“扎堆”已经成为摄影创作中的一大弊病,更为严重的是对“名利”的过度追求。2月,摄影自媒体“飞哥谈影”爆料,某位摄影爱好者在前一年参加了各种赛事(主要是国际赛事)300余次,获得奖项600余个、入选6000余次。在这些看似荒唐的现象背后,是部分爱好者对创作荣誉的极度渴求和对作品“出路”的焦虑。在这样的渴求和焦虑之下,山寨社团和山寨奖项在一些摄影人当中仍然具有广泛的市场。
传播升级:
带来空间机遇,冲击同样惨烈
12月7日,在2019第四届中国产经媒体融合发展高峰论坛上,新京报社社长、党委书记宋甘澍透露,《新京报》旗下拥有新京报网、千龙网、新京报App、千龙发行App、微信矩阵、微博矩阵、抖音号、快手号以及一批媒体号,每天内容的点击量为4亿到5亿,与之相对的是报纸的发行量只有10万份,“报纸实际上是报社最大的亏损源之一”。决然不同的传播量带来了不同的资源投入,这位领导透露,整个《新京报》1100余人的工作团队只有11个人专职办报,其他人全部转移到新媒体客户端工作。
传播新技术的发展无疑会带来更多机遇,特别是对于草根摄影人而言,他们本来就有面对生活细节的触角优势,又能在静态图片和动态视频的形式之间游走自如,只是苦于没有自己的阵地,而新媒体的崛起无疑打破了过往的“发表垄断”,从微博、公众号到抖音、vlog等莫不如此。以影像为“卖点”的自媒体当中,几十万直至百万领域的大V已经屡见不鲜。依靠网媒的作用,草根摄影人的“图片出口恐慌”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天匠 陈跃正(上海)
另一方面,专业媒体摄影师则饱受冲击。这不仅是因为“草根”分走了“专业”的蛋糕,更是因为“视频”分走了“图片”的蛋糕。纸媒时代,图片是最为直观丰富的表达形式,但在网媒时代,视频无疑比图片更加直观和丰富。抽象不过文字、生动不过视频,媒体图片身处尴尬之中,不得不寻求改变。一部分人顺应技术变化,“左手拍照、右手摄像”成为媒体人的常态。另一部分人则坚守图片寻求深度,投身多年坚持的“大专题”。仅以日前揭晓的第七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为例,入选作品中如刘莉的《乡村戏班》、陈杰的《悬崖村的变迁》、吕廷川的《华不注》、德戈金夫的《新草原照相馆》等都可算作长期坚持的产物。总之,想要活下去,就要换个活法。
学术出版:
理论与创作的“闭环”何时打破?
当下的摄影学术正处在一个瓶颈期,就纪实性、瞬间性等简单的本体特征已经成为共识,更深入的理论体系建设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虽然恰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和“摄影术诞生180周年”两个回顾节点,2019年依然不具备取得革命性创新的条件。
2019年,摄影领域仍然出版了若干具备学术价值的出版物。如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的《第七人》、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阮义忠谈艺录》、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出版的《燃烧的雪——走进贝尔纳·弗孔的图像世界》、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的《平流层(中国当代影像本源思考)》等。摄影人也逐渐意识到要加强理论储备,查阅各大图书网站销售榜,以《纽约摄影教材》为代表的摄影入门书和林林总总的器材、技法书籍取得了不错的市场反馈。但是学术界与市场关心的热点仍然存在巨大的差异。例如截至2019年12月20日,“京东自营”网页显示,颇有学术价值的《阮义忠谈艺录》商品评价只有100余条,而纯粹实践性的《手机摄影从小白到大师》商品评价已经超过了16000条。
多年来,摄影学术和摄影创作两个群体之间的隔阂从未真正消除。值得欣慰的是,即使是入门和技法书籍,相当程度的热销也足以说明“摄影人需要读书”的观念正在逐渐加强,而一些理论书籍也尝试放下学术的“架子”,用简明有趣的语言解读学术问题。虽然当下的努力有些艰难,但我们依然相信理论和实践总有结合的一天。
面向未来:
我们也许正在暴风眼当中
事实上,今天的摄影正处于一场深刻的变革前夕,或者已经处于变革之中,下面这些还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将决定摄影最终的走向:
摄影未来的主力军,是职业摄影人?还是草根?
摄影未来的首要方向,是媒介?还是艺术品?
摄影未来在大众心目中,是芭蕾这样的艺术?还是广场舞这样的自娱自乐?
当记录功能被视频全面超越之后,“纪实性”还是摄影需要追求的根本属性吗?
动态影像和静态影像未来的关系,是此消彼长?还是共生共荣?
对此,我们或许无力给出标准答案,但应有耐心和包容,拭目以待。
作者系摄影图书策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