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发布的“热干面,你好啊”
(来源:“人民日报”抖音号)
文艺类短视频:
自我审美和大众欢娱
王志贾媛媛
与文字、图片、声音相比,视频作为一种综合性媒介,对于人类感官的调度更为立体、全面。原生于移动网络的短视频自带“大众基因”,全面迎合了人们对感官刺激的原始追求,因大众创作而繁荣,因全民观赏而流行,而广泛的流行又刺激着更积极的大众创作。在后现代语境中,短视频奇观生发于人们强烈不可抑制的自我审美诉求,繁盛于凝视与被凝视目光交织的网络大众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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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生产:以自我表达为动机
短视频的真实来自于个体本能的表达欲望。藏族姑娘格绒卓姆把自己和母亲寻找、采摘虫草的过程拍摄下来上传至网络;英国牛津大学的戴伟博士(David Evans)在短视频平台“快手”上持续发布趣味化学实验视频;董德升是一位说着流利东北话的俄罗斯“大叔”,他的视频展示了黑土地农民的日常生活。美食、时尚、音乐、游戏、运动、艺术、萌宠、教育科普、二次元……短视频平台的内容标签不断增多,加起来就是完整的生活。短视频还原了真实的个人表达诉求,通过这些或即兴或精心策划的创作,人们使用话语权来塑造一种审美化的生存策略,进而建构出鲜活的生活镜像。
用户@戴博士实验室 在做化学实验(左)
用户@彼得洛夫董德升 分享丰收的喜悦(右)
(以上图片来源网络)
短视频的真实还来自于强烈的互动需求。大众乐此不疲地拍摄、发布、点赞、评论、转发,在主体与客体间不断切换,看与被看、评与被评的关系交错纵横,甚至在群体内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从心理的角度出发,自我表达的最终目的是获得关注和认可,这种需求不分年龄,跨越地域,源于人性中畏惧孤独的本能。整个2018年,“抖音”记录了365万次相聚、1024万次别离,204万次脱单,200万次失恋,235万次毕业,583万次结婚。人们将镜头拉进私密的生活,只为从熟识或陌生的他人那里获得祝福、安慰、劝导、建议,甚至是指责。这不禁让我们再次想起:人类本就是社会化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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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表现:以感官冲击为表征
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来讲,短视频创作都表现出强烈的娱乐色彩。短篇幅,网络传播,大众创作,视频形态……由于这些规定性特征,短视频实践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能否达到感官刺激作为是否实现有效表达的判断标准之一。一方面,短视频篇幅有限,其叙事上的“先天不足”便由感官冲击来弥补。另一方面,人们观看视听内容的场景已发生巨大改变,客厅不再是大多数人的首选,电影院也只是备选方案之一,更多的时候,大家倾向于在便携的移动设备上点开一段视频。在多样化、碎片化的场景中,大段的观赏时间、相对固定的观赏场所已经成为过去式,传统的创作思路也不再适用,短促直接的视听刺激显然更容易发挥作用。
使用“变脸”贴纸拍摄的短视频
(图片来源于网络)
事实上,作为创作的引导方、组织方,短视频平台也有意推动这种趋势,例如在录制界面提供基于智能技术的简易特效以及新近流行的动感音乐。人们跟着特效的指引做一些简单动作或是干脆舞动起来,再通过音画合一的处理,就能输出“大片感”十足的作品。
总之,短视频拍摄者渐渐习惯于滤镜之下的“盛世美颜”,也离不开通俗旋律所营造的欢快氛围,完全陷入“幻想的、自我实现的和快乐的影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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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审美:从多元异化到价值回归
媒介的普遍赋权促使人们在视听表达中追求身体快感,并将其视为审美快感;而大众所以为的权力行使与反叛事实上仍被限定在规定话语之内。因此,移动网络上的短视频虽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却又总保持着内在统一。在视频平台诸如“记录美好生活”(“抖音”)、“记录世界记录你”(“快手”)的热情召唤下,人们一股脑地将生活图景挪至网络世界,这种未经严格把关的大众创作在网络传播机制的作用下表现为一种文化奇观,并最终使群体审美走向异化。
根据施拉姆的选择或然率公式,大众天然地会优先注意使他们轻松获取、简单接受的信息。在网络扁平语态等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文艺作品的评价标准逐渐趋于单一,部分平台及创作者陷入“唯流量”的误区中,为了点击率一味迎合大众庸俗甚至低俗的审美趣味。诸如将“未成年妈妈”塑造为网红,传播暴力血腥色情画面,宣扬阴暗、消极思想等行为,不仅对公德底线造成挑战,而且有损网络文艺整体生态。
但随着监管部门对互联网内容进行严厉整顿,短视频发布的底线、红线、高压线被进一步明确,“什么不该拍”“什么不能播”的问题在实践中逐渐得到解决。
在监管治理之外,智能技术也为改善短视频文艺生态提供助力。目前我国几家主流短视频平台都已引入大数据、智能算法等技术,“建立信息与信息之间的二元关联规则”,将内容标签和受众兴趣标签进行匹配,从而为观看者精准推荐其所关心、感兴趣的视频内容。这样一来,不仅受众的个性化内容需求得到满足,而且短视频内容生产也朝着多样化、专业化的方向发展,整个内容生态得到净化。
事实上,审美培养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涵化过程,当创作者与观赏者以优质的作品形成一种良性的循环,二者的审美情趣都会在互动中被彼此培养。如河南项城的民间艺人张忠芳在视频中演唱即将失传的大鼓书,她的粉丝被传统艺术的魅力所折服,经常到她的作品下面催促更新。“快手”用户“@最美手语婷婷” 是一名手语指挥老师,网友从她的指挥中感受到无声之美,她也时常被大家的鼓励所感动,不断分享坚强乐观的正能量。
用户@最美手语婷婷在指挥现场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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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偏见:非主流形式的主流影响
在短视频流行伊始,很少有人愿意将其郑重地视为一种文艺形式,也很少有人会想到这种无序、自发的视听表达方式有朝一日会发展为一种大众热衷的“生活方式”。
短视频的胜利事实上是移动网络的胜利。互联网制造出“网上”和“网下”的区隔,使社会关系及生产关系发生巨大变化,反映在文艺领域,则体现为对文艺形态及文艺生产力的重构。我们可以将短视频理解为被移动传播重构了的视听生产形式,正是由于在移动网络环境中创作及传播,短视频才以这样的形态存在。换言之,短视频之所以流行,正是因为其较好地满足了移动网络传播的内容需求。当现代人对以手机为代表的移动终端投入无尽的时间和精力时,短视频作为容器之一,恰好承载了这个时代独有的交流冲动。
短视频的影响力归根结底是大众的影响力。在群众的广泛参与下,短视频不仅改变了大众的娱乐休闲方式,更新了网络文艺的宏观格局,更深刻改造了文艺生产的话语体系。时至今日我们已不必再讨论“草根”创作能否成为主流,因为现实情况是以往的“精英”创作主体已主动接纳“非主流”的短视频生产形式。一个典型的表现就是:在媒体融合的进程中,主流媒体无一不把短视频作为创新发展的发力点之一——无论是“抖音”还是“快手”,都已迎来逾千家媒体的入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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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批评:正确看待工具性与目的性
在短视频的批评者看来,那些简短的作品大部分并未进行艺术上的创新创造,其创作者的审美水准也参差不齐。这与传统的“雅俗之争”并不完全等同,问题更多地源于短视频的创作群体太过庞大,其生产的作品也过于丰富。在笔者看来,我们对短视频进行评价时,既要以文艺实践的共性标准度量它,又要以发展的眼光考虑其特殊性。
作为工具的短视频
工具性即实用性。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表达,最初的艺术都是先被用以实践,继而承担诸多使命。拍摄者使用短视频的意图可大致分为三类:一是自我表达,网友(尤其是年轻的网络原住民)“将身体感觉、身体经验作为艺术品来自由创造”,并借此表达对传统审美标准的不满和反抗。二是互动社交,短视频平台为现代人提供了一个便捷、立体、开放的社交空间,来自虚拟世界的关注和赞许会在现实生活中产生实际影响,使分享因互动社交而富有价值。三是商业盈利,较为常见的形式有原生广告、商品售卖、流量变现等。从工具价值的角度考量,短视频在上述三个方面都表现出优越性。
作为目的的短视频
判断短视频的目的性价值,则是将其视为网络文艺未来发展的理想选择之一,寄希望于通过大力发展短视频实现文化价值普及与文艺使命担当。但在现行的创作、传播机制下,这种文艺形式尚无法用于表现完整的故事、深刻的意义、宏大的篇章,也难以肩负起“文以载道”“艺以弘道”的文艺传统。
文化是解释的权力,也是选择的结果。在开放多元的文化语境下,多种网络文艺形式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兼并或替代的竞争关系,而更应朝着各司其职、各显其能的协作方向发展。在消遣之外,大众仍需要严肃的内容、深刻的思想。因此,对于成长中的短视频而言,将其视为文艺发展之“道”为时尚早。
回到“如何批评”的问题上,我们不能以传统文艺的标准要求所有的短视频创作者都持有精英式的自觉自律,也不能将净化文艺生态的宏大使命推给大众去完成。作为网络文艺的创新形式,短视频为人们提供了自我表达的出口,这是其存在的价值。与其忧虑短视频是否会造成普遍的思想麻痹与审美滑坡,倒不如回归工具理性,将产出思想性、审美性、观赏性内在统一的大众精神食粮作为抵抗策略,不拘泥于是什么形式,我们应当相信好作品自有其感染力。
图为本文作者王志(左)贾媛媛(右)
作者单位 | 中国传媒大学
本文原载|《中国文艺评论》2020年第3期
特别说明|文中加粗的部分为微信编辑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