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
忆叶永烈老师
慕津锋
昨天(5月15日)刚刚吃过晚饭,我正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妻子突然拿着手机,对我说:“叶永烈先生去世了。”我心里一惊,问道:“谁去世了?上海的叶永烈老师吗?”妻子看着我点点头,“是上海的叶永烈先生,今天刚刚去世。我把这则新闻发给你看一下。”
当我打开手机看到新华网的这则新闻报道《著名作家叶永烈在沪病逝》时,才知道这是真的。
叶永烈
我和叶老师相识于2002年,现在想想也已有18年了。那时的我刚毕业到中国现代文学馆负责征集工作没多久,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儿。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叶老师位于上海田林东路的家中。在最初的电话联系中,我代表文学馆向叶老师表达了希望能够到家中拜访和征集叶老师手稿、书信、图书等文学资料的想法,叶老师便高兴地邀请我到他家中面谈,并表示可以考虑捐赠一些自己的资料。那时,叶老师也不过60多岁,看上去是那样的年轻并充满活力。第一次见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叶老师有满满一屋子做了标注的录音、录像资料和大量的采访笔记,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屋中顶天立地的书柜中。叶老师告诉我,这些都是他自80年代初开始为了写作而拍摄、采访、整理的原始资料。这可真是不得了,简直是一个极其丰富的宝藏。当我问叶老师,为什么您会如此注意保留这些档案资料?大多数作家往往并不会这样。叶老师微笑地告诉我,他之所以大量采访和搜集档案,是为了保证他叙述事实的准确和有说服力。作为一个上海的“北京作家”,他主攻写作中国现当代历史人物传记和报告文学,而北京是中国政治人物云集的地方,所以他每写一部作品都要去北京进行密集地采访。叶老师非常重视对当事人口述的采访与记录,他每写一部长篇,至少都要采访二三十位甚至五六十位当事人。这样日积月累,他掌握的资料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翔实。这对于他的写作极有帮助。而且随着采访的深入,他发现采访的过程就是对当代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的不断挖掘,这个领域有着无穷的宝藏。
《小灵通漫游未来》叶永烈 著
谈到这里,叶老师稍微顿了一下,他说,他的这个特质确实很多作家没有,这可能跟他的父亲有很大关系。他的父亲叶志超是一个极其认真的金融家。作为家长,他认真保留了叶永烈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毕业的所有成绩单。讲到成绩单,叶老师还专门从书柜中拿出一大包包裹得非常细致的档案让我看。当抽出自己小学一年级的成绩单时,叶老师特地指给我看他当年的读书科目是40分,不及格,写作科目也是40分,不及格。叶老师笑着说:
作为一个作家,我小时候其实并不喜欢写作。我是到小学五年级11岁时才慢慢开始喜欢文学的。那时我写了一首诗,自己觉得还不错,便悄悄寄给了当地的《浙南日报》。后来这首诗还真的发表了,而且编辑还给我写了一封信,这对我的鼓励很大,加之我父亲很喜欢读书,家里有许多文学经典著作和童话书。那时留给我印象深刻的有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还有中学读过的苏联版的《十万个为什么》。慢慢地书读多了,我的文学之路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在去拜访叶老师之前,曾做了一些功课,知道叶老师早年在北京大学化学系上学时,便开始了第一个高产量的文学写作期,那时他是我国科普著作《十万个为什么》最早的作者。当我们坐在他的书房聊起这段时,叶老师饶有兴致地对我讲起那段往事:
考上北京大学化学专业后,我仍热爱写作。有一天,我看到一份北京科协办的科学小报正在征集稿件,自己便很想试试,很快我就投了一篇自己写的科学小品文。不久,这篇小文章真的发表了。从那之后,我便来了‘灵感’,尝试着用文学手法去写科普文章,这也正好可以把自己学到的专业知识用上。后来,我把自己的十几篇化学小品编成了一本名为《碳的故事》的书稿,投给少年儿童出版社。没过多久,该社做了些修改后就出版了,这是我首次正式出版的书。到现在,我还保存着这本书早年的手稿。1960年,少年儿童出版社还邀请我参与了中国版《十万个为什么》的写作。我主要负责写化学、农业和生物三个分册的326个‘为什么’,占全书总篇幅三分之一。那时的我18岁,还是一个大三学生,我就这样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最年轻的作者。
《十万个为什么》 封面
当我听到叶老师还保存着《碳的故事》的手稿时,想到自己的征集使命,便在叶老师讲完这段稍作休息时,赶忙问道:“叶老师,我这次来上海是想多征集一些上海著名作家的资料。我们中国现代文学馆希望能为中国当代文学史多保留一些珍贵史料,传之后世。您看是否愿意把这部手稿放在我们中国现代文学馆保存?”
没想到,叶老师非常愉快地答应了我这个请求。
没问题呀。你们那里的保存条件很专业,而且这也是巴金先生那一代作家创办文学馆的初衷,我理当支持。你打完电话后,我想了想,我这里资料实在太多,有些我还要用,有些则完全可以交给你们文学馆保存。这次,你就可以把这部手稿带走。另外我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其它资料,到时你一并带上吧。
我没想到这次任务会如此顺利,叶老师对我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支持让我非常感动。
“叶老师,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文学馆一定会好好保存这些资料,让它们发挥着最大的价值。欢迎您有时间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做客。”
“好的,有时间我一定会去。”叶老师笑着回答道。
最后要走的时候,我记得叶老师郑重地把他珍藏的《碳的一家》《哭鼻子大王》《高士其爷爷》《毛泽东的秘书们》四部手稿一一转交到我的手中。尤其是在移交《碳的一家》《哭鼻子大王》时,他抚摸了很久,我能感受到他心中对这些“老友”的不舍。除了这四部珍贵的手稿,叶老师那次还捐赠了自己近40本著作,当时装了满满一大箱。
这次拜访之后,我和叶老师曾在上海、北京见过多次。2011年11月23日,我和叶老师在北京饭店再次见面时,他还特地给我写了一句话,我一直珍藏至今。
档案是历史的脚印。
叶永烈写给作者的话:档案是历史的脚印
这句话不仅说出了他对文学馆的期望,也说出了他对档案与历史的理解。
最近几年我和叶老师联系并不多,只是在新年时互致问候。叶老师如果有事,他会通过微信告诉我。2017年,他曾通过微信告诉我他要寄一套书给文学馆:“《叶永烈科普全集》28卷已经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四川科技出版社全部印好,拟赠送文学馆一套。请告知邮寄地址、邮编及手机号,将从成都直接寄您。叶永烈 2017年11月21日。”
我的回复是:“好的。”过了一个月,叶老师于12月22日再次联系我:“叶永烈科普全集已到达,收到否?”我看到微信后,问了一下同事,他们告诉我还没有收到。我赶忙回复:“叶老师,书还没收到。再等等吧!收到后,我通知您。”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书终于到了。我赶忙告诉叶老师,他很快发给了我一个圣诞老人驾着雪橇的动画表情。
在相识的18年岁月中,叶老师一直希望有机会单独到中国现代文学馆来做客,看看我这位小友,看看他的那些“老友”手稿,可一直也没有成行。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忙碌,即使来了北京,也全被各种会议和采访占满。现在叶老师走了,这也注定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遗憾。
叶老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