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之北丐李津

北丐李津

□冯国伟

孔夫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当代水墨画家中，以精擅饮食文化并成气象者，首推李津。而以男女之事见诸笔端，并尽得风流者，当为朱新建。恰好此二人一南一北，惺惺相惜，南帝北丐，朱新建与李津或可坦然受之。

说李津不夸其为食神或者美食家，而称其为北丐，我是有如下考虑的：其一，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北丐洪七公虽然是叫花子的头儿，一身英雄气，却对美食极有所好和研究，为尝美食竟可以置之死地去皇宫御膳房偷吃。这种对美食的追求和渴望与饭来张口的美食家皇帝相比，显然境界迥乎不同。其二，李津曾于上世纪80年代援藏三年，曾有过饿肚子的体会，所以对吃不仅仅是吃饱肚子之余的说三道四，而是有来自生理的饥饿体验，是吃与品兼具的。所以李津画中的美食是多而丰盛，是底层人的美食观。其三，李津居于天津，天津的地域特点所造就的平民文化和饮食文化为李津的饮食爱好和艺术创作提供了一个可以尽展其长的平台。看其穿着行事，笔下文章，绝非细腻精巧之辈，粗犷豪爽自是一定的。又闻其精于烹饪，素喜自己买菜，所画作品不以精雕细刻为能，而以世俗生活百象为乐，以北丐称之绝非辱没。

李津《心月孤圆》

中国饮食文化源远流长，加之地域广阔，真正是恒河沙数。要将美食收入笔下，谈何容易？过实，则小家子气，且效果远不如摄影；过虚，则缺少联想，引不起人联想的欲望。况且美食之美本不仅在菜品的色香味之中，更在大快朵颐之后的无限回味之中。这虚实之间，其实正是中国艺术的奥妙和道性所在。李津的饮食图焦点在饮食男女，但意味却在中国人的生活百态，由饮食这一根本牵出了今日今时的中国人日常生活的种种滋味，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世俗记录和刻画，阅读感受类似于《金瓶梅》中的世俗生活，其意却在乐而不在淫，端的是余味无穷。

比照于李津的艺术人生之路，这余味之悠长处既有理想之远行、激情之浩荡，是经历“文革”，又恰逢开放之初的一代年轻人在上世纪80年代的共同观照和影映，又有历经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冲击之后对传统的重新回观和追随，对内心真实的捍卫和观照。这些滋味反映在李津的作品中就有了不同时期的不同表达。如同美味其实是文火慢炖，滋味由表及里，是分层次和火候的。

李津早期的作品被掩盖于其后为其博得盛名的“饮食男女”系列之中。但显而易见的是其最初的作品表达了个人与这个时代社会的种种碰撞和尝试，充满了个人的孤愤和对抗，是一个怀抱理想的人对现实不满的挣扎和抵触。那些作品中人物的眼神永远是不对焦的，是凝结在一起的愁结和无奈。这种紧张感到李津的“饮食男女”系列之后就明显放松了很多。因为对于喜爱美食的李津来说，热气腾腾的状态和有滋有味的日子才是他心中所愿，这种最简单的快乐转化在他的作品上就成了情绪的一种转化，他藉此调整了自己与社会的对抗方式，而让自己变得心平气和起来。这时的李津画的是自己的日子和身边的生活，而津派文化的风趣和快乐也在这家长里短的家常画中得以淋漓展现。最真实的李津也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情绪在画面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当这种与现实最贴切的状态以平庸、琐屑、絮叨、艳俗等普通人的视角表达出来时，其实恰恰给了它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真实。所以李津曾说，自己的饮食男女其实与蒋兆和的《流民图》是一样的，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从怀抱理想的英雄孤独远去，到一个普通人的热闹复活，李津的绘画其实暗渡陈仓，道尽了人在现世的自我调节和适应，也让一种个人的调侃具有了一丝辛辣而弥足珍贵的历史真实。入俗世之眼，品现世之乐，却有出世之心，李津在艺术上的低姿态是无法掩盖他内心深处的高贵风流的。（来源：《中国书画报》副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