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三坡之野

新冠肺炎疫情以来，由于长时间地禁足和戴口罩，我的心里很是憋得慌。这次国庆中秋假期，孩子们各玩各的去了，我便决定出去野一野。到哪？北京的周边地区差不多都去过，最后决定就到野三坡。那个野三坡的野，很撩人。

10月2日晚赶到野三坡，就近住下。早上醒得早，就在微信朋友圈发了幅榜书作品《山门》（见附图）。果不其然，走进野三坡百里峡，就像真的进了大山之门。峡谷两边的山石就像两扇矗立天际的大门，蜿蜒着伸向大山深处。在峡谷里穿行，抬头看天仰脱帽，这峡谷实在高大威猛。时而一线天，时而一缕云，时而不见天，有在时光地下隧道穿行的梦幻感，而脚下的一股泉水叮叮咚咚、清清幽幽，仿佛人间仙乐。进得山门，峡就分作两道，可从右峡谷穿上去，再从左峡谷穿下来，亦可反之，上时逆着泉流行，下时顺着泉流走，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逆一顺，很是禅趣。若用无人机从天上拍，这景况就是一个太极图，不自觉中应了我题在《山门》作品中的那首禅诗：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

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从野三坡出来，我心里老在犯嘀咕：这十分清幽的野三坡，究竟野在哪里？究竟是哪三坡？究竟为什么叫野三坡？没有人说得清楚，百度上也查不到，是个谜。还有，这百里峡只开发了十里八里，那未开发的峡谷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管他野不野，管他十里百里，这野三坡的名字起得就是好，撩人；这百里峡的说辞也有来头，蒙人。我这次来，便是冲着这个“野”字来野的，虽然没有看到百里之峡，看了十里八里，也野得差不多了，够本。为什么非要“一夜看尽长安花”？留点念想，下次再来野。

人性本来就有野的基因，或者说，野性原本就是人性的本真。从小到大，学文化弄书画，把野性的人弄成君子般，就是儒家强调的那个文质彬彬。但是文质彬彬是以牺牲许多野性为代价的，所以人在不影响别人符合社会规范的大前提下，需要有释放野性的空间，时不时地也要野上一把。比如体育竞技、比如卡拉OK、比如旅游、比如狩猎、比如垂钓……野的方式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总之，健全的人格既要文还要野，是文与野的对立统一，文与野，是生命的太极。野三坡的名字里，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把旅游搞得红红火火，才把老蟹诱导过来，横行地野了一把。

在野三坡的峡谷里穿行，虽然游人比肩接踵，总体的感觉是清幽。山谷幽而深，泉细而清澈，山坡陡峭得几乎与地面成九十度。仲秋的气候不冷不热，很宜人，只有峡谷里散落着的灌木丛，非松非杉，有些野气，我叫不出名字，权叫作野树吧。野树都不大，不粗不直，随遇而安地贴在峡崖上，显得低调亲和。野三坡的野，野得很有韵致，野而亲近，野而有度。前面说过，野性是人性的本真之一，但不可野过头，所以有歌曲劝诫“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清朝某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还要出去打野，结果中了天花，一命呜呼！野色、野酒、野游等等都不能失度，过了头便没了趣味，甚至丢了性命，成了野魂，就太不值得了。

被两边的山门峡谷挤压着朝前走，沿途几乎没看到什么野生动物。百里峡的进口处弄了一座很大的松鼠草雕塑，沿途却很少有松树，更没有高大的，这与我老家湖北的神农架相比有很大的不同。神农架松树高而粗大，特别是神农架的野人之谜不时地沸沸扬扬。神农架把野做到了极致，当地还专门成立了野人研究会，大打野人牌。旅游不景气时就把野人拿出来遛一遛，一会儿说发现了野人的身影，一会儿说发现了野人的脚印，一会儿又说发现了野人的毛发、野人的屎尿。真正的野人谁也没看清过更没有逮着，弄得天下爱野之人经常跑到神农架找野人，越是找不着就越想找，越想找就越找不着，越找不着神农架的旅游就越旺。神农架把野人的文章做神了，野三坡如果有了野人的传说，该有多好啊！

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与野，从来都如影随形地存在于中国的人文里。官场有朝野之异，文学有文野之别，书法绘画有院体民间之分野，经济有国营民营之不同，这是太极，是哲学，是两分法。本质上讲，文与野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互为矛盾互为补充互为转换。“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话，算得上是比较圆融的文野调和。我的艺术是吃野食的，管他官方的民间的，文人的屠夫的，只要喜欢就大胆汲取。我弄“蟹派”弄“横行不霸道”，虽然喜欢野性，同样也极力主张文与野、官方与民间的互动融通，以王者气度处江湖之远，以浪子心态居庙堂之高，才是“蟹派”理念的真正要义。

野三坡大概是开发较晚，没有见过历史名人的诗词章句，这是个遗憾，需要时间的积淀。野三坡在河北涞水境内，涞水有狼牙山五壮士、有闻鸡起舞的祖逖、有算术家祖冲之，这些与野三坡都没有直接关联。我想，当年李白、杜甫、苏东坡若经由此地，一定会吟诗作赋的，因为野三坡的风光，那种野的韵致着实值得一游，值得一吟。末了，我仿着《山门》作品中的诗韵，弄了几句话，逗大伙一乐：

百里野峡两扇门，进得山门两峡分。

上去逆水下顺水，一线天上一线云。

野山野水野中见，细泉细流细里闻。

今日老蟹野游处，无尽野思正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