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巢湖图》臆想

石涛是中国绘画史与文学史上伟大的人物之一。他既是绘画实践的探索者、革新者，又是艺术理论家、哲学家、诗人。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笔墨当随时代”“法自我立”的绘画理念一直影响到今天。齐白石曾高度评价石涛：“下笔谁教泣鬼神，二千余载只斯僧。”北京人民大会堂正厅毛主席题签的《江山如此多娇》大型国画作品的作者之一傅抱石，因仰慕石涛而改名“抱石”，这里的“抱”，就是守护的意思。

石涛是中国画坛的一代宗师。天津市博物馆藏有一幅石涛的《巢湖图》（见附图），极其珍贵。该作让巢湖在绘画史和文学史上都留下了惊人的一笔，这是巢湖人的骄傲与自豪。石涛的《巢湖图》上分别录有三跋，从三条跋文中可以看出这幅作品产生的过程异常奇特。石涛由扬州乘船去合肥拜访故友，一路风平浪静，可从合肥返程途经巢湖时天却起了大风，他的船不得不走走停停。一天，船在一个叫金沙河的地方避风休息，有位农家得知大画家石涛经停这里，特意下荷塘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送给他。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寓意洁身自好、远离世俗，是佛教圣洁的象征。石涛是僧人，见有人送荷当然高兴。不料给钱农家却不收，农家要石涛作诗来满足其精神需求。石涛当然也高兴，即兴吟诗一首。诗中有云：“主人爱客高且贤，下水采荷意颇坚。谓容有花以诗赠，吾只爱诗不受钱。”由此可见，石涛当时颇受感动，应当即挥毫书写此诗赠与农家，才对得起“谓容有花以诗赠，吾只爱诗不受钱”。倘真如此，这该是石涛最好的书法作品，可是直到今天世人也没有见到关于此诗独立的书法作品，只看见写在《巢湖图》上的这首诗（见附图释文）。从这首诗可以看出石涛喜爱巢湖的人、巢湖的景。这时石涛还没有画《巢湖图》，但已经开始在心里萌芽了。

东风阻我巢湖边，十里五里一泊船。湖头人家白鹅岸，晚风齐送荷花田。水清苔碧鱼可数，金沙名地是何年。主人爱客高且贤，下水采荷意颇坚。谓客有花以诗赠，吾只爱诗不受钱。采荷偏采未开全，一枝菡萏最堪怜。始信壶中别有天，插花相向情更颠。欲开不开日复日，记程好事花当前。

风还在吹，浪还在滚，石涛的船慢慢来到中庙边湖湾中，因风浪太大无法前行，船只有停留在这里。石涛从船舱出来站立船头四面望去，东面瓦屋草房几间——白衣庵，西面红土石上高高低低几排古庙——中庙凤凰阁，北面农田郁郁葱葱——禾苗稻谷，一派初夏时节的景象。心想这是个好地方，不需要太多考虑就是一幅美丽的中国画构图了。不久，《巢湖图》问世了。至于《巢湖图》是在船上画的还是在中庙凤凰阁中画的，也是个重要问题。从想象中来说，应该是在中庙凤凰阁中画的。阁中高大开阔，可四面远望巢湖的各处景色，巢湖岸边美丽之景尽收眼底，是个写生画画的好地方，所以说石涛应该是在中庙凤凰阁中留下了千古绝妙的《巢湖图》。

这张画与实景基本一致，也是石涛一生中最接近“写生”的一件作品，委实可贵。《巢湖图》与石涛的其他作品相比收敛了许多，没有那么放荡，没有那么狂野，一切围绕着巢湖岸边实景去描绘。东边有白衣庵，西边有中庙，中间是农田包围他船停靠的湖湾。这里的佛教氛围，也是石涛寻找禅学理念入画的最佳场所。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巢湖最佳作品出现了——野外风大浪大，画面则动中寓静。远处风浪迎面而来，像条条丝线。想起巢湖渔民织网的情景，石涛创出了一种新画法——渔网皴。《巢湖图》上山有山的皴法，水有水的皴法，小山坡是古代遗留下来的披麻皴，水的波浪是石涛自己悟出的渔网皴。披麻皴，圆中有方；渔网皴，方中有圆。新旧皴法的组合是很难的，画不好全图就没有整体感，石涛把两种皴法组合得异常完美。再仔细欣赏，中庙凤凰阁是建在很高的红土石上面的，这里似土非土、似石非石，像红鲤鱼游入巢湖的红色小山包，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把头从画面上移开去看实景，竟与石涛的画意完全吻合，让人怀疑是不是当时石涛没带颜料就地取材？红土石色是不是用中庙凤凰阁下采来的红土石块研磨而成的？蓝色是不是用中庙旁边树叶捣烂取汁自制的？如果真是这样，《巢湖图》则更加珍贵。佛意禅学在石涛的头脑中是最伟大的，佛意无边，禅学无尽，《巢湖图》上这么多水的渔网皴代表着佛意无穷无尽的收获、禅学无穷无尽的结果。这种收获与结果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石涛于是用中国文字的诗句来发泄：“始信壶中别有天，插花相向情更颖，欲开不开日复日，记程好事花当前。”这就是佛意禅学对国画所产生的影响与结果，也是石涛所要画面上的影响与结果。

石涛的《巢湖图》是情感的结晶、诗意的画图、叙事的散文、农家的欢笑、佛事的因缘。旅行中石涛先忧后悦：忧，湖风仍然在刮，不可赶路；悦，这次旅行遇到有意义的事太多，送荷、赏景、作诗、画画、登凤凰阁。所以说《巢湖图》是一幅容量很大的作品，有散文的抒情，有诗歌的浪漫，有小说的记事，有农家的欢笑，又有自我的慰藉。艺术家被逆境、被激情、被友谊、被事物、被天气、被美景、被佛意感染，动了真情所产生的作品一定是一生中最好的作品。石涛的《巢湖图》就是这样的作品，很有可能他的一生只有一次这样的机缘，只能产生一件这样的作品，所以更加珍贵。《巢湖图》稳健奔放的笔墨线条所表达的，一是感谢故友相邀之情，二是感谢巢湖岸边农家之谊，三是感谢大自然造就了美丽的巢湖。一切为了淳朴善良感恩之心而作——《巢湖图》真正的语言是在这里的。

一代宗师的伟大的艺术语言产生在巢湖，可谓巢湖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