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常人眼中具有仙风道骨的真儒大师,河东籍书画名家翟德年的形象,更古典些,更斯文些。尤其是他身着唐装风格的中式夹袄,严丝合缝地扣上每一个扣襻,不论书写作画,随手舒展之间袖摆优雅舞动,即使不谈书画,你也能感受到浓郁的书卷馨香和水墨气息。
冬日,德年老师来到运城。他说没啥具体事,总觉到了家门口,哪怕找本村几位在运城工作的乡亲一叙,就当回了一次故园,回京后心里更踏实些。
见到翟老师,话题自然从刚闭幕的党的十八大谈起。中外亿万观众瞩目的新一届中央政治局常委亮相时的背景是巨幅国画《幽燕金秋图》,这幅展示在神州第一厅——人民大会堂东大厅的国画巨制,撼人魂魄,在二十多年间,见证了几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亮相的荣耀时刻。可能许多人还不知道,这幅代表国家级国画水平的作品中,有着运城老乡翟德年和他的书画社团队的一份功劳。
几年前,他们接到重揭、清洗、装裱这幅巨制的特殊工程。翟德年与团队成员不辱使命,向世人展示了书画社的实力,而他自己,也因这次工程被赋予了特殊的政治内涵而为自己的书画生涯增添了职业荣誉之上庄严的使命感和引以为豪的神圣感。
一天饭后闲聊,君翔兄请教翟老师一个字的写法。翟老师不以名家的声望唬人,一笔一画讲叙,已令我们佩服再三,但他仍嫌依据不充分,唯恐我们存疑,便从行李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中华书局版的《说文解字》,毕恭毕敬地翻到对应的字条,细致入微地给我们对应解释……那本泛黄但整洁的小册子,伴了他几十年,随从他在书画之道上一路走来,形影不离。
这就是书画名家!对汉字的点横撇捺,他已不是简单地冰冷描摹,而是与它们握手相拥;对汉字的一形一体,他已不是固定地生硬模仿,而是与它们热情致意。原来,汉字在他的意念里,甚至生命里,不仅具备了骨骼、肌理,而且被赋予了血肉、灵气,甚至魂魄。这么多年来,书者与汉字原来有着跨越千百年的会意、神交和对话,而且极具人性和温度。在书者与汉字间,他们早就是挚友了。对于书法艺术,他已把对汉字的情感沁入骨血并由此而对汉字产生了仰望和敬畏之感。
记得20多年前,同办公室的文友君翔兄多次给我讲过,当年他与翟老师在恢复高考后一同考入阳泉师专,在同一宿舍朝夕相处。那时的翟老师,经常在洋灰墙面和地板上写写画画,执著劲儿、痴迷劲儿,为同时代学生中鲜见。初识翟老师时曾就此求证过,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在那之前,在乡村当教员时就已经用小楷笔练开了。我立时明白,原来翟老师的“童子功”就是那时启蒙和练就的,怪不得谈书论画,他总像老中医文火慢熬汤剂时那样从容、笃定、自信,而当时的积累和铺垫,造就了随后他扎实的功底和雄壮的根基。如今,翟德年的书、画、印作遍及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国家级博物馆收藏其作品;应邀为外国元首、著名科学家治印并以国礼相赠;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国际奥委会前主席萨马兰奇到画室参观访问。
一天,陪翟老师在街上转悠,翟老师说想寻一些眉户、蒲剧影像资料。那天,运城好冷,他却热情不减,转了好几家音像店,找出了许多地方戏资料。原来,前几天他在临汾参加眉户团60年大庆,看了当红眉户演员赵梅主演的眉户新戏,颇感兴趣。在好友相逼下,他准备为赵梅写一篇东西,评介一番。依翟老师对戏剧的“内行”功夫和名望,按说千八百字,随意评说几句,都是剧团和演员喜出望外的。没想到他这般认真,他要先研究一番这个演员,要看能找到的所有影像资料,这样评价起来才不致偏颇。我开玩笑说,依你对眉户的熟悉,这还用再看?他说,不说一句外行话,要把人家的戏路弄清,不能就一个戏来说。我一下子想到了他给临汾眉户剧团团长潘国梁写字的故事。
他这次专程由京赴临汾,送来一幅字,内容把该团60年主要成就浓缩,而这幅字是三年前国梁就约好的。国梁在随后给我的电话中,直叹翟老师的作品,书艺内容真是绝配,堪称璧合。这就是大家与写字匠的区别!之后闲聊时,君翔兄喟叹,书艺走多远,走多高,是由文化底蕴决定的。从翟老师身上,我理解了这句话,同时,再补充君翔兄一句:文化底蕴的积淀,不能恶补速成式,而要笃定。那天,说起翟老师的书艺之道,我打了个比方,说就像栽树苗,拳头大的树窝,可能树只能长拳头粗,而斗大的坑,就可能培植出参天的大树,而翟老师的努力和实践,总像在挖大坑。
德年书画社的小何也是临猗老乡,她闲聊在京情况时无意提及,刚到书画社,一些年轻大学生根本没提过毛笔,而翟老师规定,每天,哪怕只有片刻空闲,也要让员工拿起毛笔,练练书法。这对节奏加快、压力加大的现代都市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件痛苦的差事,但翟老师认为,即使成不了书法家,也要让大家在人生道路上,与汉字走得更亲近些!因此,翟老师每每拜会著名书画、篆刻大师时,总尽可能带上这些年轻人,让他们近距离感受大家身上通体透露的文化元素,让他们多些接受传统文化浸染和熏陶的机会。
那天,在送翟老师一行去机场的路上,文友郭瑞倩打趣问小何:你们多有福气,哪日翟老师有作品不用,不等弃之,你们随便拿一幅就行。小何说,不可能!如有这个“机会”,通常会编号、存档,保证不让这幅作品流向社会。翟老师以为,作品哪怕有一丁点瑕疵,也绝不能让其流布、传播,否则就是对汉字最大的不敬。
乍一听,这没啥;细一想,又一惊:书法大家与汉字的情感,哪里是我等连硬笔都写不成景之辈能完全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