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重庆,长夏渐消,金秋临近。日寇投降过去了一个月,山城依然沉浸在欢呼沸腾的气氛之中,声势有增无减。某天,位于沙坪坝的金刚饭店,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在渝的著名艺术家们聚集在这里,为德高望重的美术教育家、著名工笔画家陈之佛祝寿。这年,陈之佛虚岁五十。
名声赫赫的徐悲鸿、吕凤子携带自己的书画作品作为寿礼来到了大厅;陈树人、黄君璧、赵少昂、张安治等名家也来了。和陈之佛交往较多的傅抱石落座后,便把自己的一幅画作展示出来,这是他为好友雪翁画的一张肖像(见附图)。傅抱石是山水大家,他的名声已在山城如雷贯耳。他平时画古装人物,特别以屈子之赋为题材的人物,更是为人称道。至于画现代人物,并不多见,为朋友造像更是未曾有闻。为了表达对老友的诚挚感情,他决心画一幅雪翁的全身像。画面是这样安排的:雪翁长衫布履,立在青松之下。构图虽然直白,但用笔、用墨以及人物的刻画,却是丰富多彩。头发、胡须用写意之法,眉、眼、鼻、面部轮廓,全以工致的线条为之。传神的是雪翁的那双眼睛,不卑不亢、凝神远望,把陈之佛内心的情感和儒雅的气质表现得神完气足。五十年的沧桑岁月,那凝重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画中的陈之佛立于松下,前有红梅于乱石中伸出,一层青竹则是点在他身后。以松、竹、梅、石作为人物的衬景,说明傅抱石对陈之佛的秉性和绘画技法等理解透彻、了如指掌。松树画得郁郁葱葱,挺拔伟岸,隐喻陈之佛刚正而谦恭的性格;几点青竹虽着墨不多,却是劲节疏简,淡雅有致,是陈之佛高风亮节的投射;至于梅,傅抱石以秃笔画出梅的坚劲之态而横于陈雪翁膝下,别有一番韵味,以此隐喻陈之佛孤高散淡的性格。尽管他平时为人低调,不事张扬,但他的真诚品格却如寒梅一样,香气四溢。足下的乱石,用笔姿肆,气势恢宏,暗喻陈之佛坚定沉稳,不为外物所动。在用色上,傅抱石仅用赭石、花青、胭脂三色(面部肉色调配而成),以墨中有色、色中有墨、墨色互融为特色,使得人物形象突出,画面大气磅礴、震人心魄。
在画面的左侧空白处,傅抱石的落款题跋也颇具匠心。落款是他自撰的四言韵语,以小篆书之,原诗是:“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寄生吾党,乃掬之英;弊徙晋宋,遑论元明;而今而后,北斗是尊。”全诗32个字,分三行,书写时以细线压好格子,以示慎重。诗的大意是:陈先生一心与人为善,是国家的杰出人才、精英,他在艺术上从不走前人老路,按照自己认定的方向坚持走下去,一定会大获成功。诗后的跋语是:“之佛道兄五十初度,适占日本降后,普天同庆,中怀欢忭,敬此为寿。三十四年八月十三日,同聚重庆。弟傅抱石金刚坡下山斋并记。”跋语中“之佛”二字略大,高于其他小字,表示对雪翁的尊重。全画共钤印四方,系傅抱石自篆自刻。跋后钤印两方,上为圆形朱文印“傅”字,下为方形白文印“抱石大利”。右侧钤长方形、朱文印“乙酉”,此为年号印。右下角钤一闲章,为方形朱文印“其命维新”,这方闲章表明自己和陈之佛在绘画艺术上的使命,是在创作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傅抱石为雪翁造像的时间是1945年,距今已是整整68年。近70年的岁月长河里,世事沧桑,斗转星移,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幅珍宝由陈氏后人能够珍藏到现在,实属不易。据说,陈傅两人辞世后,他们的家人都在南京的雨花台望江矶选了墓地。殊料,“文革”风暴骤起,墓地厄运临头,被砸得一塌糊涂,如果那时倘不是将此画像保护生命一样地保护下来,早已化为齑粉了。苍天有眼,让这幅凝聚着二人珍贵友情的画像完好如初地保存下来,真是不幸中之万幸。(任愚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