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帆：六餐美食中的美国学术圈 | 2017史密森尼学会访问研究侧记（上）

2017年初，我（作者封帆，清华美院绘画系青年教师）作为美国艺术史研究机构协会学者（ARIAH Fellow）的身份，得到美国泰拉基金会（Terra Foundation）的资助赴美国华盛顿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美国美术馆(American ArtMuseum)和美国美术文献馆(Archive of American Art)做访问研究员，开展关于美国艺术家赛·汤布利（Cy Twombly）的意大利绘画、1980年代初纽约东村艺术生态两个项目的研究。

今天，欧美的风物人情早已被国人所熟悉，各大博物馆里的收藏和各种展览、学术活动我们也可以在各种媒体上信手拈来。以我自己的体验来说，倒是在研究和学术活动中每每出现的餐饮美食从一个有趣的侧面反应了美国学术生态的各种生动细节，美国学人的性格、学术研究的态度甚至整个学术圈的风气都能在一餐餐饭里真实地体现出来。

罗马美国学院

罗马·食物的态度

作为此次研究计划的一部分，我以访问学者（Studioso visita）的身份来到意大利的罗马美国学院（AmericanAcademy in Rome）开展了三周的研究工作。罗马美国学院成立于1894年，今天的美国学院座落在罗马的最高山贾尼科洛（Janiculum）山顶，俯瞰整个罗马城，泰伯河从脚下流过。

美国学院奥蕾莉亚庄园（Villa Aurelia）举行的讲座

罗马美国学院是一家致力于推动艺术和古典学发展的私人学术机构，依靠私人、基金会、高校等提供的支持运营，为美国和意大利的艺术家和学者提供在罗马独立创作和研究的机会。因此这里聚集了许多从事视觉艺术、建筑学、园艺、文学、作曲、考古学、历史和古典学研究的学者。

从罗马美国学院颁发的麦克金勋章奖（McKim Award）的获奖名单就很能体现其定位：恩佐·皮亚诺（Renzo Piano）、赛·汤布利（Cy Twombly）、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缪其卡·普拉达（Muccia Prada）、埃尼奥·莫里康尼（Ennio Morricone）等。

在这里驻留的学者不但可以得到住宿、书房和创作工作室等一系列研究的条件，更可以24小时使用这里图书馆近百年的珍贵图书文献收藏。美国学院就是一个学术之家，而这个家庭的中心自然是餐厅。

美国学院24小时开放的图书馆

在我到罗马之前，听到关于这里最多的赞赏便是这里的“罗马可持续食品计划”（Rome Sustainable Food Project）。是的，百年的图书馆和千年的古城排在食物之后。理由很简单，这里的厨房由美国名厨、作家和环保主义者爱丽丝·沃特斯（Alice Waters）主持，所有食材都符合今天的生态文明的态度：本地化、应季、有机、可持续。

美国学院的厨师们撰写了四本关于“罗马可持续食品计划”的专著，用当代的理念来探索和开发传统意大利菜肴。这里大部分的蔬菜都产自学院的菜园，由厨师亲自照看、挑选、收割。菜谱中的92道菜根据罗马地区一年中不同的时令，按照周为单位调整。食材以豆类、时蔬和谷物为主，烹制方法也大多遵循朴素、简单的原则。

食材的简单令这里的菜品注重调味，蜂蜜和各种香料也由学院自营的农场手工制作。新鲜、优质的各种调味汁让这里出品的许多其貌不扬的家常料理达到了世界顶级餐厅的水准。在人人都是老饕的罗马，这里还一度成为话题餐厅，美国学院的晚餐请柬甚至成了美食家间的抢手货。

美国学院的酒吧，酒保Gabriel Soare能准确地记得每个人的名字，他背后是历年这里访问学者们的画像

美国学院的自助午餐

这里对食物的尊重体现在对菜肴烹饪方法的历史和文化记忆的发掘，体现在餐后厨师的对菜式的讲解和大家的鼓掌致谢。事实上，食物是整个学院学术生态的关键环节。除了每周不定期的学术讲座和古迹的实地考察，这里每天的午餐和晚餐是这里几十位成员交流、社交的重要场合：我的欢迎仪式、我参加的第一场“地中海文化研究小组”讨论、我在罗马对研究对象的第一次采访都是在这里的餐桌上进行的。

而吸引这些学者每天准时等在餐桌前的不是学术，而是美食。西方学者对一切都挑剔，更不要说食物，从合作农场到素食主义，从环保生产到公平贸易，对他们来说填饱肚子也需要满满的人文关怀。显然，“罗马可持续食品计划”完美地满足了这里驻留学者们的要求。

每天，我们可以在美国学院的内部网络交流系统“珍妮”（Janet）中就第二天的用餐计划报名，报过名的学者次日都会早早等在餐厅门口，准备用餐。美国学院的午餐是自助餐，相对开放的用餐环境和罗马正午的阳光令午餐成为大多数学者就一个问题展开讨论的场合。而晚餐则相对正式，一般由一道前菜和一道主菜组成，由侍者按顺序端到每人面前，同时配有甜点和葡萄酒。随机的座位则使晚餐成为结识新朋友的机会。

每天晚餐后，意犹未尽的学者们还可以移步到餐厅隔壁的酒吧，就着咖啡和酒精聊到深夜。西方学者对食物的严肃态度使吃喝也成了学术生活的一部分，我在这里驻留期间的一餐餐美食也向我展示了美国学术生态的一个个生动侧写。

晚餐过后，大家在听厨师介绍菜单

罗马美国学院的一次晚餐

普通：

奶格烤面包和奶油风干咸鳕鱼（Crostino con Baccalà Mantecato）

普利亚烤香肠(La Zampina Pugliese)

冰淇淋(Gelato)

素食：

奶格烤面包和春季时蔬（Crostino con VerdurePrimaverile）

小锅煎蛋配芦笋（Uova in Tegamino Con Asparagi）

冰淇淋(Gelato)

餐酒：Badia a Coltibuono, ChiantiClassico Riserva 2008

史密森尼美国美术馆中庭

华盛顿·简朴的会议午餐

史密森尼美国美术馆、国家肖像画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和美国美术文献馆的工作人员和访问学者都在华盛顿特区的第9街和H街交叉口的维克多楼（VictorBuilding）里办公。三家机构同属史密森尼学会，又常年在一起做邻居，在学术活动的组织上便逐渐成了一家人。

我虽然在二楼的文献馆驻留，却和三层美国美术馆的学者们相当熟识。原因就是每周举办的“棕袋讲座”（Brown Bag Lectures），而这个讲座当然也和吃有关。美国餐厅和面包房的外卖袋都是由棕色的循环纸制成的，华府工作日的中午到处可以看到拿着这种棕色纸袋的上班族。

美国美术馆的“棕袋讲座”就是在每周四12：00到13：00的举办的讲座，讲座人一般都是维克多楼里三家单位的研究员、策展人和访问学者们，内容往往都是对自己最新研究成果的介绍，主题也自然与美国艺术研究有关。每次讲座时，除了讲座人，听众都可以带来自己的午餐，边吃边听。因为从小就被教育上课不能吃东西，我头几次参加时对这种形式感到相当不习惯，直到自己也作为演讲人发过一次言后才逐渐开始适应。

美国美术馆“棕袋讲座”早在1985年就开始了，三十多年来一直坚持每周一场，成了一个在美国美术研究领域小有名气的传统学术活动。因为列席参与者的研究领域都是美国艺术，所以各个讲座人都非常认真，不敢怠慢，餐后的讨论也不乏非常专业和尖锐的问题。

每周一次的“棕袋讲座”有效地活跃了机构内部的学术活力。现在想来，将每日必须的午餐与学术活动结合在一起的确是非常聪明的作法，这也许是这个讲座系列可以坚持举办如此之久的另一个原因。

维克多楼里的“棕袋讲座”

我在史密森尼学会美国美术档案馆的办公室

除了相对内部的“棕袋讲座”，美国美术馆还举办全国性的学术会议。我在驻留期间参加一场会议：“美国-意大利的文化关系：1770-1980年”（The Course of Empires: American-Italian Cultural Relations, 1770-1980），并在会上发表了我在意大利罗马美国学院关于赛·汤布利早期绘画研究的初步成果《Hedonism and Antiquity: On Cy Twombly’sEarly Italian Paintings》（享乐与古物：赛·汤布利的早期意大利绘画）。

持续一天的会议提供午餐，公立的美国美术馆提供的会议午餐就比私立机构的简朴许多。餐食由连锁餐厅“干辣椒墨西哥餐厅”（Chipotle Mexican Grill）提供，这家快餐店特别受知识人群的欢迎。

一方面它主打价格合理的健康食品，食材特别优质，菜单上会标注每个菜品的卡路里值，我在美期间经常看到Chipotle的店里贴出通告，大意是“由于最近本地的某原料质量不符合餐厅要求标准，将不能提供某产品”向顾客致歉等等；另一方面重要的原因是由于它的企业道德，其员工能得到比其他同类连锁餐厅更优厚的福利待遇，它也更倾向于向各种权利运动组织捐款。

这样绿色、正面企业自然能得到公立学术机构中学者们的青睐和支持。午餐结束后，主办方还特别地提供了打包袋，希望大家把剩余的食物带走，这对来参会的许多学生也是很贴心的服务了。

我和美国美术档案馆馆长Kate Haw、副馆长Liza Kirwin

史密森尼学会美国美术馆的会议午餐

干辣椒墨西哥餐厅

鸡肉卷Burrito Chicken

炖牛肉塔可Taco Barbacoa

素塔可Taco Vegetarian

薯片配牛油果酱（Chips and Guacamole）

鹰嘴豆蔬菜沙拉（Chickpea Veggie Salad）

水果沙拉（Fruit Salad）

美国美术馆“意大利-美国文化会议”

（未完待续，敬请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