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道可尚 | 曹雪：设计永远是一次性劳动，将自己“归零”很重要

500多个创意、上万张草图、上千次的修改、100多G的3D文件……伴随着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去年9月，曹雪带领广州美术学院师生团队设计的“冰墩墩”，被正式确定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吉祥物，广州美术学院自此永远地载入了奥林匹克史册。

而早在2017年，曹雪设计的广州首个城市形象LOGO就被广为传颂，到“冰墩墩”横空出世，曹雪更成为了媒体“围追堵截”的明星。这一年来，他也越发忙碌了——全国各地评审、讲课，并继续带领团队操刀重要的国家形象、城市形象设计项目。

因此，本期“兹道可尚”系列专访，我们就来走近广美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广美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曹雪教授，听他解密光环背后更为重要的人生态度、设计理念和育人主张。

广美三位“高人”开讲座

廿载伏笔引得“凤凰”来

曹雪的人生开局，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1981年入读无锡轻工业学院（现为江南大学）后，1985年，曹雪就作为优秀毕业生留校任教，到1998年他已经是该校设计学院主管教学的副院长。为了了解全国各地用人单位对学院毕业生的评价，这一年，曹雪带队来到了广州，来到了广东省广告公司。因为应邀即兴做了一个3小时的演讲，省广领导层一致迅速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曹雪“挖”到省广。正好曹雪也有意到一线锻炼锻炼，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曹雪选择来到了广州。

曹雪艺术功底全面、深厚，早年的这批插画作品备受认可

不过，省广只是他职业愿景中的“中途岛”。

“60年代出生的人，有一种天生的使命感，总觉得要把自己想法、理念传播出去。在企业不管你服务的是国内国外的哪个品牌，就是服务企业和品牌本身；而如果你将思想、观念传播给学生，作用就会发生裂变，这不是一个具体的项目或企业能比拟的……”曹雪表示，这是他的本心，也是他1999年到德国学术交流中心做访问学者时，邀请他的德国老教授明确劝告他的——到企业实践很有必要，历练几年后回归高校会更有意义。

2019年9月27日《中国日报》海外版的报道

因此，2006年，当广美向他抛出橄榄枝时，曹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也有广州其他综合性高校的设计学院“相中”了他，但曹雪还是态度鲜明地选择了广美。无他，只因读大学时，广美三位“高人”就曾到他的学校开讲座。“第一位是王肇民先生，广美很多年轻一些的老师，都不一定见过王老，但我在学生年代就有幸亲眼目睹他的风采；第二位是尹定邦先生，第三位是王受之先生，当时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

可见，名师大家就有这样的“魔力”，廿年前的伏笔都能引得“凤凰”来。

“冰墩墩”被正式确定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吉祥物时，曹雪被媒体层层“包围”

初来乍到，曹雪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毕竟广美不是他的母校，论资排辈的话，轮不到他。但他迅速感受到，广美跟广州这座城市、跟岭南这片土地极为合拍，一样的包容和开放。不到两年时间，他就接胡川妮老师的班当了系主任。“广美的氛围是做事情讲原则有底线，但不会给人压抑感，看起来像无为而治，又井井有条，挺好的。”曹雪笑道，来了以后，他就再没有想过要“跳槽”了。

因为爱着这个学校、爱着这个集体，尽管这么忙了，去年，曹雪还是抽空为广美的毕业展设计了“毕SHOW”LOGO，做了IP，并请科研处马上注册，让广美的毕业展有了自己的面目，与其他美术院校形成差异化。今年一个国外的毕业设计海报排名，还将广美的主视觉排在了第一位。

去年，在西班牙一个交流活动中，“冰墩墩”、广州城市形象LOGO和广州美术学院标志同时亮相巴塞罗那一个球场上

同时，他特别注重带好团队，营造良好的协作氛围。

在“冰墩墩”创作初期，他跟刘平云老师就坚持以团队的名义来体现——每一张草图，每一张作品，乃至签法律文书都是集体签名。

作为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唯一官方通信服务合作伙伴，中国联通近期推出的智慧冬奥吉祥物“小梦”，也是曹雪和刘平云联合设计的。在发布会上，曹雪于致辞中间特别指出，冰墩墩和“小梦”的形象设计，刘平云老师功不可没……让众多在场嘉宾备受感动。

“冰墩墩”各种活泼可爱的情态

智慧冬奥吉祥物“小梦”

“我常说，今天任何一个设计师，都不是一个终端，而是一个介质。介质有什么好处呢？就是彼此之间有一种磁附作用，可以迅速地聚合在一起去干一件单靠某一个人、某一个专业不能完成的事。冬奥会吉祥物的设计就是这样，此前我们参与的上海世博会国家馆设计也是这样，当时赵健老师就说了，一个国家馆的整个展示空间设计，绝对不是哪一类设计师可以独立完成的，一定要不同的专家形成合力。”

曹雪还特别喜欢并常常引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见事太明，遇事则暗”。在他看来，一个人如果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矛盾都看得太清楚，遇到事情就会缩手缩脚、畏葸不前，所以不如直道而行，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专业上。

在学校里，他就是这样，用心教学，认真做事，很少去关心哪个人和哪个人的关系。所以，对于广美的年青一代，曹雪所期待的，就是设计学科的年轻人能真正打破界限，形成合力，把眼界放宽，把格局做大，把心思全部放在学术和专业上。“一个人把自己的专业做强以后，就会得到更多人的尊重，就不用过于关心柴米油盐，也就能容得下别人了。”

谢昌晶书记和“冰墩墩”设计团队部分主创人员在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组委会工作室合影

央视纪录片《吉祥物诞生记》选辑

教给学生设计思维

做有价值观的设计

对于教书育人，曹雪也有着自己非常明确的思路、理念。

“我一直坚持一个原则，就是永远不要告诉学生所谓的标准答案，而是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答案，甚至去构建问题。时代在不停变化，就像水在流动，不能用刻舟求剑的方式来教学。”

他始终认为，学生来到广美学习设计，学的主要不是技能，而是设计思维。在各种演讲中，他常会提到，中国古人非常有智慧，在创造汉字时，把“设计”二字都构建成言字旁，表示理念、思想、观点等最后都要回到表达。“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一名设计师具有设计思维以后，无论采用什么样的媒介去表现，他的作品都是有思想的。一个真正具有设计思想的人，也不用担心今天的科技带来了哪些手段、材料的变化，因为无论他拿到什么材料，运用什么手段，都能够自出机杼进行创新，就像歌手刘欢所说的，有音乐细胞和音乐精神的人，拿起什么东西都是乐器。而没有设计思想的人，再新的材料对他来说也是一堆废物，”

曹雪表示，强调这个是因为今天有些学生甚至老师都有一种“美丽的误会”，常常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够新，被别人比下去，只是因为没掌握最新的材料，最新的媒介。事实并非如此。

古人云：“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所以，对于设计之“道”，曹雪总会不厌其烦地进行多方面思考。

“设计是努力去做讨好不吃力的事情。如果给设计列一个公式，它的分母应该是功劳，分子是苦劳。我经常在团队中说，我只记功劳不记苦劳。引用赵健老师的话，设计就是要做具有价值观的事情，而不是做简单累计的事情。譬如，你设计一个瓶子有没有价值？有价值，但别人也能做同样有价值的事。但如果你设计的这个瓶子，能让在一起开会喝水的人拿过来后就不会再混淆，那这个设计就具有价值观了。”

他还谈到，创意性的劳动，永远是一次性的劳动，所以，设计师不能躺在过去的“经验簿”上沾沾自喜。他在家里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唱起一首歌，一首歌刘欢的《从头再来》。“‘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当广州形象标志红了火了以后，当‘冰墩墩’红了火了以后，我曹雪回到家就要把自己‘归零’。”而现在，那么多单位找他设计LOGO，他所考虑的是一出手能不能超越自己。

正是秉持着这样的观念、态度，平时温文尔雅的曹雪，面对学术问题会瞬间变脸、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乃至于学生们忍不住给他起了“曹一刀”的“美名”。

曹雪和团队成员（上）、和学生们（下）深入交流

每一届学生的中期检查、毕业答辩，他一定会到场，他不会拿行政职务去压别人的学术观点，但如果作品不达标，又没有人提出更高的学术要求，他会毫不留情地进行批评。”一个学院管学术的人对专业都没有追求的话，何谈教学方向，育人目标？”他如是说。

为了提升教学质量和毕业设计水平，目前曹雪正主导着视觉艺术设计学院进行导“3+1”专业教学模式改革：一至三年级由各专业委员会制定教学计划和组织教学，四年级实行策展人制度，每年由各专业委员会提名一名策展人，负责组建本专业的“毕设导师群”，制定本年度的毕业设计主题与策展方式。这些天，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首届策展人之下的毕业设计中期检查在如火如荼进行中。

同时，他又强调设计师永远要眼界高、身段低。“最好是有国际化的视野，什么都见过，但服务意识要强，身段要低，设计学科的人不能养成‘唯我独尊’的脾气，因为哪怕再高端的品牌，也有目标消费者和受众。当然，身段低并不是身价低，你的身价取决于你的专业能耐，拿出你的专业本领服务社会，你的身价就不会低。”

当你看到世界

世界才看到你

设计师如何更好地服务社会？几十年的实践与教学，也让曹雪有了深刻的体会和总结。

他的“红”，是从广州城市形象LOGO开始的。这个以广州地标“小蛮腰”为原型设计的作品，一经诞生，就以风格现代、造型轻盈、时尚灵动而获得业界罕见的一致好评，并在全国形成广泛影响。曹雪自己就有切身感受。他去大连、到哈尔滨出差，到一些园区参观考察，人家一听说曹老师来了，就问：“你是设计了广州标志的曹老师吗？”

后来他为广州亚洲美食节设计的LOGO，也被广为传播；到“冰墩墩”被正式宣布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吉祥物时，更可谓一夜间家喻户晓了——当天晚上，曹雪接受采访就直落到了凌晨3点钟。

所以，商业设计可能赚了钱，但社会效应不会大。设计师只有跟城市、跟公共项目联系在一起，才能更大程度地被社会所认知。

现在，曹雪已经在广州这座城市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除了广州城市形象LOGO、亚洲美食节LOGO，广州城市主干道上电线杆上的灯箱是曹雪在2017年设计的，连续三届广州国际纪录片节的主视觉也是他带着团队做的，还有正在建设中的广州烈士陵园爱国主义国防教育园区，曹雪带着学院的老师在做一个创新性的多角度雕塑。

多角度雕塑动态模型

“一个城市也是一个品牌，品牌是有触点的，老百姓就是通过若干个触点去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美好。”

曹雪正是用他的设计，让人们感受到了广州的美好。他更带领着团队通过”冰墩墩”形象让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对中国设计连连赞叹——当巴赫一翻开“冰墩墩”方案，几乎是脱口而出“Great”，紧接着说“Excellent”，合上方案时，又接连说了好几个“Very nice”。

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对“冰墩墩”赞不绝口

曹雪说，他曾在一个毕业展的前言中写道：当你看到世界，世界才看到你。

这句话源自于意大利著名盲人歌手安德鲁·波切利的故事。小时候波切利因为生病导致双目失明，自己很悲观。他爸爸跟他讲了一句话：你虽然看不到世界了，但是你可以想办法让世界看到你。“安德鲁作为一名音乐家做到了。我借用了这句话，然后偷换了一个概念，想表达的意思是，你整天说这座城市没给我什么，这个学校没给我什么，那你首先要想想，你为这座城市、为这个学校做了些什么？”

因此，曹雪也常常跟年轻人讲，要把自己当作一个“社会人”来看待。虽然你现在就职于某个单位，但你自己心里面的天，要大于这个单位的天。作为设计师，尤其要着眼于服务社会。“我们以前习惯于说墙内开花墙外香，现在我们也可以说，墙外开花墙内香，你为社会为人类带来更大的贡献，哪个地方不会认可你？”

所以，虽然很辛苦，但曹雪仍然马不停蹄地做着演讲、当着评委，同时，继续马不停蹄地服务着社会。因为他很清楚，服务于更广泛的社会，也是在服务广美、回馈广美。

“塔外”海外系列展览

用设计讲好中国故事

在广美，曹雪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广州国家广告产业园广美园区负责人。通过这个国家级平台，到目前为止，曹雪作为总策展人参与策划了四届“塔外”综合设计涉外展，开创了广美建校六十多年来首次在海外举办设计学科展览的历史。

2017年第一届“塔外：学院设计教育实验与产业实践展”在英国举行，是获得了在伦敦设计节官方认证的展览；第二届“塔外·创享——创意让生活更美好”在米兰设计周展出，同样是被米兰设计周官方邀约的展览之一；第三届 “塔外2019：设计实验与实践”展览在法国巴黎展出，得到法国巴黎中国文化中心的支持和认可；去年，作为配合国家领导人外访的文化活动之一，还在希腊举行了“塔外——中国文化的转述与传递”展览，曹雪带着冰墩墩回到国际奥林匹克的发祥地，以文化交流的形式讲好中国故事，深受希腊国家领导和设计界专家的好评。

曹雪带着“冰墩墩”回到国际奥林匹克发祥地

在曹雪看来，广美是全国唯一一个拥有国家级广告园区的高校，这个平台举办的展览，站位一定要高，因此，前一两届只是广美的师生作品参展，到了三四届，他就完全放开了，把全国可以收集到的、能够体现当下中国生活方式的设计作品，包括工业设计、建筑设计和视觉设计等学科，全部囊括在内，带到国外展出。

李劲堃院长在巴黎“塔外”展现场接受采访

巴黎“塔外”展开幕式热闹非常

去年在法国举办“塔外”展的时候，开幕式来了几百位巴黎文化界的名流，当中有一位是巴黎美术界的领军人，他拉着李劲堃院长说：“你们以后想到巴黎来办展览，就找我，除了卢浮宫进不去，其他的地方像大王宫小王宫我都能帮你们找到地方”；画家塞尚的第几代孙女，也带着全家人来看展览了……场面热闹非凡。

而更让曹雪他们感慨万千的是，在中法文化交流中心开记者招待会时，他们亲耳听到很多法国人表示：原来中国设计是这样的，不是平常在唐人街看到那些醒狮啊、鞭炮啊、红灯笼啊。

“我们以为互联网、后互联网时代，人人都知道今天的中国设计，但事实并非如此，很多国外的人不会主动去关注、了解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最优秀的中国设计作品带出去，展现出来，用设计讲好中国故事。”

巴黎“塔外”展作品

伦敦“塔外”展现场

至于“塔外”的名称，跟设计学科的特性是紧密相连的。“一直以来，人们都习惯把高校或学术圈称为‘象牙塔’，但设计学科是一门应用型学科，不论基于满足需求，还是创造需求，走出‘象牙塔’去触摸现实生活，都是学科的本质使然。广美大学城校区没有围墙，希望我们的设计思想也没有围墙，跟社会、跟世界无缝衔接。”曹雪道。

诚然，“塔外”努力用设计讲好中国故事，其实也是在努力讲好广美故事。

曹雪简介

1961年12月出生于江苏南京。现任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教授，硕导，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广东省教育厅高校动画与数字媒体教育指导委员会主任；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美术家协会设计艺委会副主任；广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北京2022冬奥会吉祥物总设计；广州首个城市形象LOGO设计者；南粤优秀教师；2019中国文创产业创新大奖杰出人物；广告人国际大奖“中国当代杰出广告人”；德国外交部文化交流中心（DAAD）特邀高级访问学者；专栏作家。

曾任无锡轻工大学（现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副院长、广东省广告有限公司董事兼创意总监；广州亚运会视觉研究中心副主任；曾获“中国青年漫画大赛”一等奖；美国纽约举办的“世界首次金属饮料罐再利用设计”比赛一等奖；中国优秀工业设计作品一等奖、红点奖及其它国际、国内品牌及平面设计金奖或银奖；已出版《创意的活法》、《以创意的名义》、《设计与生活》、《产品的营销与包装》等专著；发表插画、漫画及设计作品六百余幅及二百余篇专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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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党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