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中国古代文学史,大凡贤德之臣必遭贬谪,贬谪后必有惊世之作问世。这好像成了一个规律,成了文学家跳不出的怪圈。
唐开元二十五年(737),宰相张九龄遭奸相李林甫诽谤排挤,被贬为荆州长史。着名诗篇《望月怀远》和《感遇十二首》就是作于这个时期。
《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这是人们烂熟于心的诗篇,特别是其中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成为千古名句,传诵了一代又一代。这是一首思乡诗,或许还是一首情诗。诗中满满的思乡情,满满的爱恋意,总让人无法释怀,即便千年之后,吟咏而来,满口生津,回味悠长。
这是张九龄晚年的作品,回望张九龄的一生,可谓宦海沉浮,历尽万水千山、各色人等。此时的张九龄是一个可爱的老头,纯粹的文人,多情的才子。夜深人静之时,卸下白天的一切妆容,抬头望望那轮皎洁的明月,心变得如此的平静祥和。而这个时候,最容易想起的,便是故乡、亲人和爱人。这个时候,我们所看到的,所读到的,也是诗人最单纯,最简单的一面。
明月无言,她一直清醒地看着世间万物,不管多少世事如何变迁,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她永远不变,而一直变化着的是人心。如今的日子里,工业化、城市化,突飞猛进,你我都被卷入世俗的狂潮,无法自拔。多久没有安静地抬头看一看夜空中的明月了,多久没有放逐自己的心灵,去回望那些我们记忆深处的人和事儿了?《望月怀远》怀念的是人生最本真的乡情、亲情和爱情,在似乎一切都可以与金钱画上等号的时代里,人们麻木的心灵,或许已经感受不到月光的亲和力了吧!
此刻,张九龄被明亮的月光包围着,或许这只是片刻的欢愉,只是暂时的放松,可这样来之不易的邂逅,让张九龄住进了每一个游子的心,闯进了每一个心灵脆弱者的泪眼中。
《感遇诗》其一: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这是张九龄五言古诗的代表作。诗歌内涵深远,寓意深刻,这些诗歌的流传,对扭转六朝以来浮艳诗风具有积极的作用,历来为试论家所称颂。
什么时节开什么花?什么花儿装点什么季节?这是大自然的恩赐,是自然万物的规律。只有真正懂得花语,才能读懂季节的意义:只有真正懂得季节,才能读懂花儿的心思。就像那些归隐者一样,他们有可能是尘世的弃儿,却一定是大自然的宠儿。如果懂得了他们的心思,便懂得了他们眼中的美景。花儿芬芳扑鼻,本身就是一种天然的美,又何必一定要等美人来折下把玩呢?
写这组《感遇诗》的时候,张九龄是孤独寂寞的。远离政治权利的中心,原本日理万机的张九龄,似乎一下子闲了下来,成了一个可有可无之人。其实,乐得悠闲的张九龄完全可以放松身心,好好玩一把,“闲敲棋子”也罢,游山玩水亦可,就让他们折腾去吧!花开花落,顺应时节。这点,张九龄看得清,想得明。可是一联想到朝廷,一联想到天下黎民,张九龄又始终无法放下,“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他这辈子或许真的是为朝廷而生的,连写诗都望不了寄托这个,暗喻那个。
张九龄,首先是个政治家,然后才是个诗人。写诗是他的心灵倾诉方式,也是他政治理想的告白。作为一个业余作家,张九龄的诗歌不可能那么纯粹,不可能如同陶渊明那样,山就是山,水就是水。
再往前说!张九龄少有文名,为宰相张张说所器重。中进士后,张九龄一路升迁,很快便飞黄腾达,任中书舍人。开元十四年(726),张说被宇文融和李林甫等人弹劾,被罢免宰相之职。素来与张说走得比较近的张九龄也因此受到牵连,先被降为太常少卿,后不久又被贬为冀州刺史。张九龄以母亲身体不好为由,奏请唐玄宗允许自己在江南一带为官,方便照顾母亲。于是,次年,张九龄又改任洪州都督兼岭南道按察使。这边被贬,那边又蒙皇上恩典,任其挑选贬谪之所,很有意思,这说明在唐玄宗眼里,张九龄问题不大,将其外放只是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学着“规矩”点而已。关于这一点,我想张九龄是心知肚明的,因此,此时的张九龄心中并无太多怀才不遇之惆怅,反而内心里小小地骄傲着,踌躇满珠着。
看看这首张九龄于洪州都督任上作的《湖口望庐山瀑布水》:
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
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
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
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瀑布飞下,彩虹现,如梦似幻,美轮美奂。瀑布穿过杂树直下,又穿过朦朦胧胧的云雾。霓虹一般的彩虹,横跨瀑布上空。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我远远地站在这里,好像还能听见风雨的声音。庐山,就是一座仙山,壮美无边,秀色可餐,笼罩在这烟云水气之中,分不清彼此。
张九龄何许人也!一代贤相。眼前这一泻千里、声如惊雷的瀑布,在他的眼里,也仅仅是一溪之水而已。在张九龄的胸中,自有万千波澜,自有百万雄师。明了唐玄宗心思的张九龄,没有太多的郁闷,他还想着再度入朝,治国,平天下。
这首诗在张九龄诗作中并不算最优秀的,却有人认为其“清思健笔,足与太白相敌”。愚以为这稍微有点拍马屁之嫌,不过这并非张九龄才力不逮,而是诗歌本身的原因。五言相对七言来说,在气势上本身就略逊一筹,视野所限,爆发力不足。
几年之后,张说病逝。临死前,张说极力举荐张九龄为集贤院学士。于是,唐玄宗重新启用张九龄,授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
范阳节度使张守琏因安禄山战事失利,将安禄山缉拿进京,按律,安禄山是死罪。张九龄进谏,极力主张按张守琏的意思,将安禄山执行死刑。唐玄宗没有听他的话,放了安禄山。张九龄气急了,再次上表,说:“安禄山乃狼子野心,有反骨,日后必定造反。希望皇上尽早将其绳之以法,以免放虎归山,酿成大祸。”唐玄宗还是没有听他的。后来,便有了差点把大唐给弄死的“安史之乱”。
张九龄一辈子阅人无数,也举荐了不少贤达,比如孟浩然、王维等,都得到过他的奖掖和提拔。可就有一次,张九龄举荐长安尉周子谅为监察御史。周子谅竟然在朝堂之上卖弄起才学来了,大谈特谈吉凶之兆。这让唐玄宗大为光火,当场下令把他给杀了。后来,追究到了张九龄举人不明,贬其为荆州都督府长史。
三年后,张九龄乞归故里,拜祭先人。后染病去世,享年六十八岁。张九龄去世后,被增封为荆州大都督,谥号文献。
对了,最后提一下张九龄的另一大功绩,那就是主持开凿大庾岭路。大庾岭路是古代的“京广线”,它的贯通为古代南北交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加强了封建社会政治中心对岭南地区的统治,也加速了岭南地区的开发和发展。
摘自:魅力诗词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