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 《儒林外史》中沈琼枝令人击节称赞。
她一是聪明,二是刚烈。
沈琼枝还是我们常州人呢,一个贡生的女儿,被扬州宋盐商骗去做妾。她不甘心受骗,从宋盐商家里逃了出来,在南京靠卖诗度日。在那样一个时代,有父兄或丈夫做后盾,有相当的家庭经济基础做支撑的女性,还往往在社会制度面前一碰就碰得粉身碎骨。想想,明清小说中有多少为了争取自由的烈女!而沈琼枝单枪匹马而能活得理直气壮,确属不易。为什么?她聪明!
沈琼枝不作女儿羞态,不是“柔筋脆骨”,却颇有男儿风度。通观她的全部活动,不论是智斗盐商宋为富,怒骂南京城里的恶少,还是不卑不亢地周旋于县令与公差之间,她都表现了一种“庸夫之所惊疑、达士之所快心”的鲜明、独特的性格,敢于反抗、决不柔弱;向往平等,渴望自由。工于心计、颇具智谋是她在凶险环境得以生存的决定性因素。
沈大年带着女儿落在大丰旗下店里,原指望等宋家择吉过门,那知宋家“大模大样”,竟不是把沈琼枝当作正室的样子。当爹的却心里没了底,问女儿:“这头亲事,还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须自己主张。”沈琼枝的回答:“他既如此排场,爹爹若是和他吵闹起来,倒反被外人议论。我而今一乘轿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样看待我。”这时情况不十分清楚,并不能完全断定宋家的表现不是把沈琼枝当作正室,只有完全弄清楚宋家的真实意图,才能再作道理。沈琼枝有胆,但绝不莽撞,而是胸有智谋,于是,“沈先生只得依着女儿的言语”了。一个“只得”,说明老爸此时无计可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这也从侧面显示出沈琼枝临危不乱、敢于冒险的机敏和智慧。当然,这种机敏和智慧是胸有成竹、自有打算。
沈琼枝不但有一股不服输的英气,而且有勇有谋。当确定宋家的态度不会有转机时,她当机立断地逃走。这对宋盐商“不怕他飞到那里去”这句自以为是的话是绝大的讽刺。即便是自食其力也要启动资金的,于是你看她是怎么走的:收拾金银细软,拿走了宋家的“金银器皿,珍珠首饰”,准备今后的生活需要基本费用;穿七条裙子,把衣裙穿在身上,腰虽然粗了包袱却小了,反正逃跑时为安全起见无需扮美。一番激烈的慷慨陈词之后把门一摔拂袖而去那该是何等潇洒,可沈琼枝这种看似俗不可耐的行为恰恰是生存智慧的体现,是一种随机应变的聪慧,是毅然决然走自己的路的实实在在的勇敢。
她没有仅仅依靠着这些偷拿的钱财度日,没有坐吃山空,而是凭着自己“精工刺绣,写扇作诗”的一技之长,沈琼枝在远离家乡、孤身在外的情况下,仍能保持着不染纤尘的独立人格,不至于沦落风尘、客死异乡或者被迫回头当小妾。 单身女子孤身在外的处境可想而知。 “那些好事的恶少,都一传两,两传三的来物色,非止一日。”在众人猜疑、非议以及恶少流氓的骚扰的困境下,沈琼枝不屈不挠地生存着。为了洁身自好,她不得不放下女性的矜持,“有恶少们去说混话,他就要怒骂起来”,勇敢地对轻薄之人予以反击。
在沈琼枝的故事即将结束之时,还有她与差人的一场精彩交锋。沈琼枝后来被押解到江都去了结案子,不仅敢于怒骂“玩狎”她的市井恶少,而且连惯于在百姓面前抖威风的公差也敢惹。两公差押送沈琼枝去江都的途中, “船家不敢言语”,不敢收船钱,船“清早到了黄泥滩,差人却问沈琼枝要钱”,沈琼枝就是不给,掷地有声的语言极为生动地勾画出一个不畏强暴、勇于抗争的女性形象。
同样,面对知县的审问,大堂之上的沈琼枝也没有流露丝毫小儿女的怯懦之情。既痛斥宋盐商,表明自己的清白,又能抓住时机展露自己的才情,从而获得了知县的“赏鉴”,托江都县“开释此女,断还伊父,另行择婿”。虽然这个结局并不是十分完美的,但在当时的情境下,也是沈琼枝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了。这是聪明大胆的沈琼枝为自己挣得的一份自主权!
《红楼梦》里写了一个烈女子尤三姐,相比较而言,烈则烈矣,生存能力却比沈琼枝差得远。尤三姐身居深宅大院视野狭小,而沈琼枝从常州到扬州又跑到南京城,无论接触的各类人物,还是经受的种种考验都是尤三姐所无法比拟的。经济独立是沈琼枝孤身一人前往南京的客观物质条件,“我若回常州父母家去,恐惹故乡人家耻笑”固然是她去南京的动因,但这并不是重要的。她向往自由,她是个能自食其力的叛逆者, 她有维持生活的技能,她的劳动已经能够产生经济效益,并且产品还颇受人欢迎,独立的经济地位无疑是她进一步反抗的有力后盾,这才是她独具光彩,焕发魅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