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淘万漉显芳华
——扬州美食兴盛原因及启示
■ 潘宝明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回眸历史,扬州饮食的兴起绝非一马平川,我们有过南朝时的“芜城”:“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也有过南宋时的“废池乔木”、“清角吹寒”。但是2500多年来,生于斯、长于斯、奋斗于斯的扬州人,凭借自己的智慧、汗水和顽强毅力,筚路蓝缕,砥砺奋进,在扬州这块土地上创造了璀璨文明。其中,扬州美食成为妇孺皆喜雅俗共赏的物态文化靓丽名片。
世界美食之都·扬州食经
经济、餐饮互相促进
两淮盐商集中于扬州,奢侈的生活,推动了扬州美食的丰富和创新;文人墨客雅集,诗文书画酬唱,提升了扬州菜系的文化品位。
淮扬菜的发展,得益于扬州数度繁华。汉代的兴盛,唐代的繁盛,明清的鼎盛,现代的腾飞,使这座古城在为全国经济繁荣做出贡献的同时,还创造出了自己特有的饮食文化。无论是维扬菜肴、富春细点,还是四美的酱菜,都使文人雅士闻香下马、知味停车。
据正传野史记载,扬州食品制作早在春秋战国就已开始,我国大诗人屈原《楚辞》、西汉初年吴王刘濞《淮南王食经》、三国时吴普《神农本草》中就有关于扬州菜肴的精细描写,可见其历史悠久。
两汉时期淮扬菜渐成体系。汉代枚乘曾做过吴王刘濞的文学侍从,刘濞凭借广陵之地的雄厚实力,爆发了吴楚七国之乱。枚乘是有远见的,他在刘濞正欲谋反时,写下了《谏吴王书》,力劝吴王罢兵,可惜刘濞不听,终遭杀身之祸。枚乘在扬州写下了《七发》,奠定了汉赋的体制,这是以七段文字描写七件事,对吴王及贵族奢侈享乐进行了抨击,其中有一段即是精美的菜单:“雏牛之腴,肥狗之和,熊蹯之臑,鲜鲤之鲙,豢豹之胎……”形容出上层统治者的至美佳肴。
隋炀帝三幸江都,他带来了北方的厨师,将北方烹饪技术传到扬州,使南北饮食在扬州相会,而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极水陆珍奇。
唐代扬州是国本所系之区,每年从江淮输入关中的米有一二十万担。“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四川)二”“江淮大镇、富甲天下”,唐政府所需各项经费及物资主要在江淮,大多集中于扬州,构成扬州一百余年的空前繁荣。
宋代高宗时,曾将扬州作为“行在”,即行宫,因此大批士农工商,当然也包括各地厨师纷至沓来,江南丰富的物产,富足的生活,既有可制作佳肴的材料,又有众多食客需求,这对维扬菜系的形成是一个极大的推动。
明代朱元璋在南京登基后,曾将扬州美肴列为宫廷御膳,可见他对扬州菜是很为看重的。其后朱棣迁都北京,顺理成章,扬州菜就在京师生根,这对扬州菜的进一步发展,形成体系,广泛传播推动极大。
清代造就淮扬菜的成熟。康乾南巡带来各方美食刺激了扬州餐饮的吸收包容;官宦权贵们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扬州菜逐步走向繁华;两淮盐商集中于扬州,奢侈的生活,推动了扬州美食的丰富和创新;文人墨客雅集,诗文书画酬唱,提升了扬州菜系的文化品位;市民安于生活乐于交流,普及了美食,使粗料细做渐成时尚。
康熙、乾隆皇帝六次南巡,随行官员浩浩荡荡,地方官员士绅大排宴席,山珍海味,一应俱全。行宫天宁寺“茶膳房”专为皇帝、后妃准备饮食;“大厨房”专为六司百官准备饮食;天宁寺后门另置饮食是给八旗随从官、禁卫等预备的。
八旗随从官、禁卫的饮食是分等级的,第一等有奶子茶、水母脍、鱼生面、红白猪肉、火烧鹅、硬面饽饽。第二等有杏仁羹、炙肚子、炒鸡、炸烧饼、红白猪肉、火烧羊肉。这些肴馔一是以猪牛羊为主,二是烧烤居多,三是点心多饽乳饼,显然照顾满族人饮食习惯。
大厨房里为六司百官准备的饮食,就是满汉全席,共有108道大菜,44道细点,分为5个大类,即头号5簋、10件汤羹菜,2号5碗、10件烧菜,3号细白羹碗、10件羹汤、粥类,4号毛血盘、20件炸煮类大菜及饼糕类,5号洋碟20件。官员享用此饮食的达2500人。可见扬州食品的系列化、丰富性。这满汉全席的菜谱完整地记载于《扬州画舫录》。
乾隆南巡时,在《南巡盛典》中描写的扬州饮食,自然是别出心裁的山珍海味,比如其中一道“鲫鱼舌烩熊掌”,熊掌固然珍贵,而鲫鱼之舌不过黄豆大小,比纸略厚,要做成一道菜,该要杀多少活鲫鱼。所以历史可以借鉴,但必须进行取舍扬弃,不要一味沉湎于昔日的奢华。
扬州的美食文化具有通史式的全代性:从汉至清,虽历经兵燹战乱,然而始终保持着饮食文化的繁盛。扬州饮食文化具有文化的全方位、包容性:物态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心态文化都代有增添,魅力独具。今天的扬州人不妄自尊大,也不能妄自菲薄,珍惜历史的赐予,在历史典籍中择善而从,在民俗传承中挖掘资源,在海外展示中扩大影响。
商胡提升饮食档次
扬州数次成为天下商贾云集之地。曹聚仁在《食在扬州》中说:“昔日扬州,生活豪华;扬州的吃,就是给盐商培养起来的。”
“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诗圣杜甫一语道破唐代扬州繁华的根本原因。唐代开明政策下,扬州成为天下商贾云集之地。“胡”包括中原及周边的少数民族,也包括阿拉伯、印度、柬埔寨、尼泊尔、日本、南韩,以及南非、东非乃至欧洲的广大地区。仅在扬州集聚的波斯商人,就有五万到十万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先有“商胡离别下扬州”,继而才创造出“烟花三月下扬州”。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使扬州成为连接欧亚非的文化纽带。如鲁迅所说,“那时我们的祖先对于自己的文化抱有坚强的把握,决不轻易地唾弃。”包容而不崇拜,抉择而不唾弃,这是博大的胸怀与气魄。它既无私地把自己成熟的文化输向天涯海角,又无厌地吮吸五洲四海文化的丰富营养。
当时广州、洪州、扬州、长安胡人最多,这几处地方常见于古代阿拉伯人的著作中。如地理学家伊本·郭大贝在《省道志》中,列举中国的四处海港,自南而北为龙景、广府、越府、江都。胡人生活方式的影响。解放后在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一批唐俑,高鼻深目,一望而知是“胡人”,故称“胡俑”。胡人给扬州带来了有形的胡物,为传统生活吹来一股新鲜的风。有服装,“波斯装”之类的装束随处可见。有吃食,史载“贵人御馔,供尽胡食”。其实胡食是普遍普通的食品,胡人在扬州酿造美酒“三勒浆”出售,可以想象,当垆的“酒家胡”必然不少;有卖“胡饼”(芝麻烧饼即其中一种)的,鉴真东渡的食物即有胡饼,与今天新疆商人制的馕相类;有开饮食店的,有关记载中提到的“胡饭”,当指胡人饭店中所做的外国口味的饭菜,有如今天的所谓西餐。
有人说,真正的扬州厨子是家厨。历史走到了清代,大盐商家的饮食文化成为影响后世的炫耀资本。他们养得起名厨,厨子“藏在深闺人未识”,自然能精细出绝技,琢磨出名品。盐商生活讲究,不断带来全国各地的饮食习俗,人们形容他们的生活“衣服屋宇,穷极华靡,饮食器具,备求工巧。俳优使乐,恒歌酣舞。宴会嬉游,殆无虚日。金银珠贝,视为泥沙。”《扬州画舫录》说,“烹饪之技,家庖最胜。如吴一山炒豆腐,田雁门走炸鸡,江郑堂十样猪头,汪南溪拌鲟鳇,施胖子梨丝炒肉,张四回子全羊,汪银山没骨鱼,江文密蛼螯饼,管大骨董汤、鮆鱼糊涂,孔讱庵螃蟹面,文思和尚豆腐,小山和尚马鞍桥一一风味皆臻绝胜。”袁枚是盐商家的座上客,《随园食单》中所记扬州盐商家的名食,都冠以主人的名号,“程立万豆腐”条说:“乾隆廿三年(1758),同金寿门(金农)在扬州程立万家食煎豆腐,精绝无双。其豆腐两面黄干,无丝毫卤汁,微有蛼螯鲜味;然盘中并无蛼螯及他杂物也。次日告查宣门。查曰:我能之,我当特请。已而,同杭堇浦同食于查家;则上箸大笑,乃纯是鸡雀脑为之,并非真豆腐,肥腻难耐矣。其费十倍于程,而味远不及也。惜其时,余以妹丧急归,不及向程求方。程逾年亡,至今悔之,仍存其名,以俟再访。”他评价扬州菜言简意赅:“味要浓厚,不可油腻;味要清鲜,不可淡薄,”精致到“使一物各献一性,一碗各成一味”。著名的《调鼎集》是清代扬州盐商童岳荐的大型菜谱,对选料、切削、烹调都有精细的阐述。盐商的饮食文化是食文化的通用密码,其影响不是仅限于扬州,而是对全国有影响,是美食文化的源头之一,扬州高校的美食专业理当研究挖掘。
曹聚仁是扬州的常客,在《食在扬州》中,对扬州盐商家的厨子推崇备至:“昔日扬州,生活豪华;扬州的吃,就是给盐商培养起来的。扬州盐商几乎每一家都有头等好厨子,都有一样著名的拿手好菜或点心。盐商请客,到各家借厨子,每一厨子,做一个菜,凑成一整桌。我教书的那家吴家,他家的干炒茄子,是我一生吃过的最入味的。我的朋友洪逵家的狮子头,也是扬州名厨做的,一品锅四个狮子头,每一个总有菜碗那么大,确是不错。”
各类美食相辅相成
僧厨宴也是扬州宴的一种,和尚中有不少是烹调高手,“文思豆腐”即是维扬名菜,出自于清代和尚文思之手,细如发丝,鲜爽嫩滑,令人齿颊生香。
在扬州,就“厨行”而言,除酒楼、茶肆之外,还有“家庖”“外庖”之别,《扬州画舫录》云:“……城中奴仆善烹饪者,为家庖。有以烹饪为佣赁者,为外庖。”曾经,瘦西湖上的船宴堪称一景,人们辄赁沙飞船会饮于湖上,艄舱有灶,酒茗肴馔,任客所指,船之大者可容三席,小者亦可容两筵。船宴中外庖当为热门。沙飞之外,尚有灯船、快船、小快船、逆水船之类,又以“灯船”最为奢华。
明清两代,文人对饮食文化倾注了极大的热情,著述颇丰。李斗的《扬州画舫录》、童岳荐的《调鼎集》、袁枚的《随园食单》都很夺目。他们对中国传统烹饪经验的整理、归纳与总结独步古人,至今为外地餐饮奉为圭臬。因此,我们的高校烹饪专业中实在没有理由不对之进行研究。
扬州的宴席更是五花八门,甚至到了光怪陆离的程度。
扬州重药膳,所谓,药补不如物补。扬州城中有食药兼优的名菜,如,姜计鹑脯山药火锅,减肥美容;丁香羊狗火锅,益气养血;荷叶粉蒸鸡,清热活血。
扬州素斋也很有名气,僧厨擅长素菜荤做,李涵秋《广陵潮》中谈到尼庵中灵修为贺夫人让菜:“请用一块火腿,请用一角皮蛋,鸡子鸭子随意吃啊!”夫人大惊,“你们吃斋,如何有许多荤菜?”灵修一笑:“全是素菜,假做成这些名色的。”如今扬州小觉林、大明寺都是全素菜,但都是荤菜名。
僧厨宴也是扬州宴的一种,和尚中有不少是烹调高手,“文思豆腐”即是维扬名菜,出自于清代和尚文思之手,先将豆腐切成如发细丝,然后将香菌蘑菇等也切成细丝,经文火炖煮,形成羹状。“文思豆腐”鲜、美、嫩、滑、爽,令人齿颊生香。
名人促进东渐西传
伊秉绶对扬州美食也带来开创性的启发,他让厨师学习扬州炒面做法创制了“伊面”,成了现代方便面的鼻祖。他将扬州炒饭传到南方,又加以改造,在饭中加入叉烧、火腿、豌豆等,形成了扬州炒饭系列。
古往今来,本土的或者造访扬州的文人墨客、达官贵人都为扬州美食的传播不遗余力。我们说得最多的有欧阳修、苏东坡、秦少游、杨万里、蒲松龄、孔尚任、郑板桥、朱自清、曹聚仁、汪曾祺等,他们有关美食的诗文脍炙人口,东渐西传,成为扬州美食的高雅广告,“谗煞九州饕餮侯”。
今天,我们在津津乐道他们行状的同时,更应该研究他们对扬州美食发展的用心。以伊秉绶为例,这位清代扬州知府、文章太守,在扬州任职期间,亲往高邮、宝应指导抗洪赈灾;整顿吏治,惩治奸猾;整顿秩序,校正世风;力持风雅,善待文人。他在扬州文化贡献大,政声卓著,同时他对扬州美食也带来开创性的启发。
伊秉绶是福建汀州人,他清廉耿介,杜绝声色,“每食必具蔬”。伊秉绶在《攻其余》、《留春草堂诗》中记载了扬州食品。今日市面上的伊面、伊府炒饭都得益于他家的饮食以及与之有关的扬州美食。
伊面的来源。伊秉绶家中常聚集文人墨客吟咏唱和,厨师往往忙不过来。伊秉绶于是让厨师学习扬州炒面做法,用面粉加鸡蛋掺水和匀后,制成面条,卷曲成团,晾干后炸至金黄,约至半酥,储存备用。客人来了,只要把这种面加上佐料,放到水中一煮即可招待客人。上口时不仅滑爽,又多了酥香。一次,诗人、书法家宋湘尝过觉得非常美味,又知道它还没有名字,便说:“如此美食,竟无芳名,未免委屈。不若取名‘伊府面’如何?”从此,伊府面流传开来,简称为“伊面”。这伊面就是现代方便面的鼻祖。
扬州炒饭为什么能在闽粤一带名声久远,也有赖于伊秉绶的传播。他的可贵是将扬州炒饭传到南方,又加以改造,在饭中加入叉烧、火腿、豌豆等,形成了扬州炒饭系列。香港实业家、书法家凌云超先生在《中国书法三千年中》详载此事:“汀州后任扬州知府时,颇讲究美食,口福之佳,当不在话下。汀州晚年于公案文牍之余,除遣兴书画诗文之外,就是喜欢研究美食了,盛传广州、香港的酒家菜馆,著名的‘伊府面’、‘扬州炒饭’,乃伊府厨师所发明。”伊府炒饭不是扬州的“葱油蛋炒饭”,伊府厨师又锦上添花,再加上一些虾仁和叉烧同炒,所以能味美逾恒,不仅有田园美食的质朴,而且有了南方海鲜的美味,其色彩:饭白,蛋黄,葱绿,虾仁粉红,叉烧紫红,真正十分诱人。
扬州人当感谢这位大家,他把扬州的方便食品传到闽粤,但始终冠以发源地扬州之名,伊秉绶的故事又启发我们,一是方便食品最易传播,二是不断创新,兼容并蓄,方能永恒。现在世界各地都有扬州炒面、扬州炒饭,鲜贝、牛羊肉、火腿、香肠、胡萝卜、豌豆都可以与饭同炒。
有人戏称,面食是北方人的美馔,但“扬州包子包打天下”;米饭是南方人的专享,但“扬州炒饭炒遍天下”。美国在介绍扬州的专题片中,并非从扬州的地理历史讲起,而是开宗明义,“你一定吃过扬州炒饭吧,现在让我们来到它的家乡。”一下子撩起了西方人对扬州的兴趣。尼克松访问中国,我们在上海城隍庙设宴,全是淮扬菜,其女儿竟然吃了两碗扬州炒饭。现在城隍庙居然不止一处在打扬州炒饭的招牌,而且都与名人连在一起。遍及天下的“扬州炒饭”虽是鱼龙混杂,倒也是五花八门、光怪陆离。舌尖上中国是最大众化的创意,无永恒的专利。善于海纳百川,也能够无私奉献,这便是扬州美食名扬天下的原因。
食客喜欢就是标准。我们不必在意,因为世界帮我们宣传——“天下珍馐属扬州”(冯其庸),这就够了。
文:潘宝明
图:扬州日报
编发:校报编辑部
发布:盛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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