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鉴丨我们的故事很短，回忆很长

余芳芳，汉语言文学1403班，2016年10月12日出发前往瑞金市九堡镇羊角希望小学担任实习教师。三个月的时间，她和三（1）班的37个“小喽啰”由陌生到熟悉，写下了多篇实习日记。

感动于作者敢于表露真实的内心情感，对农村留守儿童充满怜爱，节选了6篇她的实习日记。

本期铸鉴，看见更真实的实习生活。

2016/10/12

第一天，坐在去瑞金的大巴上，耳机里环绕的每一首歌都像是在说自己，迷迷糊糊一觉睡醒，已经是会昌了。

越往前走山越多，到了瑞金市，车窗外的人们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不知道从哪里运过来的异乡人。

不知道司机师傅是把车停在哪个路旁，就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撑着伞的教师模样的人，手里都拿着几张纸，约莫是接到通知刚从教育局开完会来接我们的吧。

本来以为会没人接我们，结果中心小学的老师把我们一块领走了。老师一看就是资历很老的小学老师，脸上深深的皱纹，简单干净的衣服，脚下一双运动鞋，确认好人以后让我们把行李拿到他找来的车上去。

车子是小三轮，这几年在县城随处可见的那一种，也是我以前从不敢坐的那一种。那么小的两辆车，要装下四个实习生加一个老师，况且只我一人就带了五个行李包，真不敢相信最后是怎么塞下去的。坐在车上的我，不知怎的心里异常平静，没有像以前那样担心小三轮会翻，看着车外的种种，反而觉得这辆小小的车里特别安全。

不到三百米的距离，颠簸到了汽车站。大叔们很热心地帮我们把行李拎上了去瑞金的班车。接我们的老师帮我们付了车费，不管学校是不是给报销，总之那一刻我觉得很暖。

我知道车子会越开越偏僻，可是我没想到要翻山越岭。坡越来越陡，最后盘旋绕上了盘山公路。恰逢微雨，窄窄的路边缘就类似于悬崖的存在，和景区的风景挺像，烟雾缭绕，远近朦胧，只是车上的人们大概没有兴致欣赏它。

等到下了坡，已是上午11点多，出现了一些整齐的房子，我知道九堡镇就要到了。果不其然，车子停在了路旁，中心小学的老师喊我们下车，说羊角小学到了。一下车，有两个女老师撑着伞来接我们，我走在最后面，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提着两个大包，装着两床冬被，踩着坑坑洼洼，淋着雨。

好像来这里实习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校长和几个老师带我们去了房间简单慰问了几句就离开了。房间比原来实习的杨梅小学的房间简陋太多，桌子颜色看起来就有好些年头了，还堆积着别的老师没带走的东西。

稍稍休整一下，到了午饭的时间。食堂只有三个桌子上有饭菜，一个桌子上三四个菜，去晚了就只能吃剩下的。那桌子大的古怪，菜又少，而且放在正中间，虽然不太能理解，矜持的我还是就着离自己最近的酸菜吃了大半碗饭。

洗完碗回到房间又整理了一下，差不多到了上课的时间，想了想还是主动给老师发微信去听课。三年级的小孩子比我想象中的更小更调皮，不断地打断老师讲课。这种类似于无意识的朦胧期的小朋友我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后天就要接管这个班级当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我，操心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该怎么办，短短三个月，我真的可以吗？

跟我交换的老师是93年的姐姐，人很好，一直让我不要拘谨，更重要的是还告诉我WIFI密码，阳光温暖的人啊，我就是无法抗拒。明天上午开始上课，这一天就黏着她了，尽早熟悉工作流程，毕竟搭档教数学的教导主任很忙。

和其他老师之间的关系会缓和的，总会度过一段尴尬期。条件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还有热水器可以洗澡。

期待三个月以后的自己。

2016/10/17

正式接管三（一）班的第一天。轮到我值周，和丫丫（中心小学教师）去菜市场买菜，一天十二个菜，三桌的份量。更加深刻地发觉自己怎么什么都不会，不会熟络地跟人话家常，不会砍价，不知道一碗菜的量是多少，不知道骑电动车，傻傻地跟在后面，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平时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一刻却忽然觉得有些羞耻，为自己的无能和不作为、不上进。

突如其来的六节课，因为没有备课而手忙脚乱，中午在房间睡觉还有小喽啰敲门告状，傍晚下课又在办公室开会，教师生活真忙碌。

校长让我星期五之前交一篇毛笔书法，看得出他对我大赣师出来的人很抱期望，希望写出来不会被笑话。晚上洗完澡去办公室加班整理明天班会课要讲的内容，然后备了一篇课文，大队辅导员给了我一根香蕉，校长也给了我一些橘子和这边的特产，好像白天的累和烦躁都消失了，毕竟我就是这么容易从陌生人那里感受到幸福。

2016/10/18

天知道一二年级的老师有多厉害，是怎么教会他们算数和拼音写字的。一节课讲三道题，花了十分钟给他们讲完璧归赵的故事。坐姿纪律也一直在纠正，不管学到多少知识，先把习惯养成吧。

今天轮到我值日，下雨，挂着值日教师的牌子在教学楼晃悠，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些小喽啰的事特别多，隔几分钟就来我办公室告状，看着他们皱着眉头的样子像个小老头，我也只能忍着笑意故作严肃的给他们支招。

谁说我脾气躁又凶的，老妈还总是隔两天就打电话来苦口婆心跟我说不能打学生，我怎么可能对他们动粗嘛，毕竟我是灵魂的工程师。

远方的山又飘渺起来，一层层雾浅浅地遮着。据说这个镇是在山腰而不是山底，好像也是，来的时候绕着上了好久的坡，下坡就一下子。

为什么一听说我是九江人就特别兴奋呢，一听说我是都昌人就更加兴奋了，从任远中学聊到老爷庙，再聊到鄱阳湖畔散步的人很多，九江赣州一家亲哈，看到你们这么热情我就放心了。

晚上还是去办公室加班，6点到9点半，改完了试卷，发现平均分比第一单元少了六分。实习生不应该有压力的，但是还是感觉到莫名的压力，不仅仅对于分数，还有对于他们语文功底的不扎实。三年级了前鼻音后鼻音都分不清楚，b和d都能写反，很多错字是因为几横搞不清楚或者又漏掉了一点。

明明知道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还是越讲越着急，自己在讲台上面讲得口干舌燥坐在讲台边上的孩子却还是发呆走神。气的不是他们不听话而是不为所动，不知道他们是天性就这样还是养成的毛病。

一节课四十分钟边讲边写边提问怎么可能兼顾的到37个人。每当心里面想听从指导老师的建议不用太管谁谁谁，心里就会涌起罪恶感，这不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事情。

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我的心就放在实习的班上了，其他所有事我都会有意识的脱离。生活琐碎得让我没有精力胡思乱想，所以心情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2016/10/20

上午发语文试卷，噢天，我不想发火的，可是看着他们那么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就来气，只是无意识吧，再怎么置气也是没有用的。

想起来昨天学校安排的调查，才清楚班上留守儿童占大半，剩下的多半也从今年开始，只有母亲一人在家。虽然知道农村留守儿童多，但也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严重的情况。很多家长常年在外地的孩子，反而异常听话，看着他们看我的眼神就觉得特别心疼。

特别是有一个男孩，眼睛跟小时候的你（作者熟悉的人）特别像，平常嘻笑打闹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我以为这样开朗任性的孩子一定有家长在身边陪着，没想到他也是留守儿童。不知道怎么形容昨天那一节课自己的心情，顿时有太多的无能为力环绕着自己。

学习关联词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告诉他们，比分数更重要的是学到知识。以后我还会告诉他们，比学到知识更重要的，是从知识中汲取能量，给自己带来希望，永远积极乐观向上。

三年级的小喽啰，班上37个人，其中21个男生，我还能期待可以给我带来什么惊喜呢。隔壁2班的孩子都乖得跟小绵羊似的，我班上的咧，上课积极的不得了，几十个人冲着我喊配合我，读书的时候是捂住自己的耳朵扯着嗓子吼，每次都震的我耳鸣…其实我很开心，你们的热情从不消减，还有你们的善良，我都很喜欢。

突然觉得三个月也很短暂，分开的那一天我肯定非常舍不得，为了自己的实习非得当你们的老师，闯进你们的世界又灰溜溜地离开，一点都负不上责任。所以啊，我会更加努力的，把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全都教给你们。

2016/11/30

我可以感受的到，学生们都很喜欢我。不同于前段时间彼此心里存在芥蒂，我知道这些孩子已经彻底把我当成了他们的语文老师他们的班主任，而不是代课三个月的实习老师。

最让我担心的一幕出现了，很早就提醒过他们，这个学期结束我就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前阵子他们偶尔也会问我，我们LH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呀，开班会的时候遇到矛盾也会跟我说，以前我们LH老师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自己听到这些话语又难过又生气，接下来的两节课就板着脸对他们…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冷冰冰一张脸对着那些凑上来的面孔啊，一颗心总是在水火之间交融。我给他们讲地理，讲我的家乡离九堡镇有多远，也给他们讲《小王子》，告诉他们爱和分别总是相连的。

以后的课上，我还会给他们讲牛郎织女许仙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等等很多个故事，或许能让他们记住我的方法也只有我讲给他们听的故事，而不是试卷上作业本上的100分。

今天下午，我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我们要争拿“文明班级”的荣誉，不可以再当全校倒数第一名了，隔壁三（二）班已经连续三周是文明班集体了，我们的学习可以慢慢进步，难道打扫卫生都比不过人家了吗？难道你们不想给要回来的LH老师一个惊喜吗？

不知怎地触动到他们，觉得我马上就要走了，一群群人冲着我喊，“老师你不要走，我们想要你来教我们，我们想要你教我到毕业，好不好好不好？老师你留下来吧！”顿时鼻子就酸了，还要故作镇定地扯开话题，告诉自己要忍住，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千万不能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这些小鬼啊，一下课就跑到办公室和我聊天，叽叽喳喳问我下节课什么课，跟我讲他们生活中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其他老师都笑话我怎么和班上同学关系这样“密切”。

有个男生他爸爸是打猎的，讲第四单元作文如何写观察日记的时候，别的同学都是写小蚂蚁小兔子小猫小狗什么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很执着地冲着我喊老师老师，我可不可以写野猪啊…顿时我就惊呆了…

一直到昨天，他手上拽着一坨卫生纸扒开我办公室桌子边上的窗子冲着我喊，老师老师，我给你看兔子的牙齿，你不是说要写观察日记吗，我昨天杀了一只兔子，我把他的头剁下来了，我把它的骨头也带到学校里来了，老师你要不要看…本来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其他的同学说是真的…

他也很执着地把用卫生纸包着的兔子牙齿和小骨头给我看，一边向我展示一边跟我聊天，“老师你看，兔子牙齿中间裂开了，那这是两颗还是四颗呢…”当时我的心啊颤抖着，我想说我也是女生好嘛，我就说这个小鬼身上总是有一鼓生猛的气息…

然而我低估了他的战斗力，今天下午课堂上有些吵闹，于是我装作可怜地说老师嗓子都已经不舒服了，你们现在还吵的我耳朵痛，于是这小鬼冲着讲台喊，老师，我明天把家里的两个猪耳朵给你带过来安在你头上，这样你你耳朵就不会痛了…顿时心中无数个×××奔腾而过，小鬼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再说个女生，很小很可爱，总是穿成一坨，眼睛睁得大大的跟个丸子似的。因为我上课戴扩音器，她总是很好奇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一下课总是抱着我把脑袋贴我肚子上，好几次让我有了当妈妈的感觉……

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2016/12/20

好像注定要有满满的遗憾，我想跟你们上好多有意思的课，不想被教学进度束缚，尽情说我想说的话。

是不是最近对你们越来越凶了，用小竹鞭打你们的手掌心，不跟你们开玩笑，把牵住我衣角的你们的手拨开。看着你们中有人眼神中也开始透露着对我的惧怕，我的心也满满的都是难受啊。

班上有个小女生，放学后总是不肯回家，等到天要黑了我不停地催这才磨磨蹭蹭地回去，几乎每天都这样。以前也一直没有放心上，直到她妈妈打电话来了解情况我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需要我去解决。

找她谈话问起她不肯回家的原因，还是嗯嗯啊啊不说。突然想起来她爸爸妈妈都在外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一个小妹妹，也许是因为孤单，没有人陪自己聊天。果不其然，真的是这样。而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往往束手无策。

我可以告诉她，要早点回家，因为爷爷奶奶会担心，也可以告诉她，爸爸妈妈不是不想她，而是为了她能衣食无忧而必须在外打工赚钱，但是我仍然无法缓解她的孤独。很庆幸她愿意甚至喜欢来我办公室和我聊天，也很欣慰她至少还热爱学习，还拥有微笑，还善于表达。

我永远都记得开家长会的时候她抱来她的小妹妹给我看，自己都是一个小孩却宛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熟练到不行。她妈妈今天又发信息问我，是不是因为她不想回家带妹妹。怎么会呢，她那么喜欢自己的妹妹，提起妹妹来那么开心，满满的笑容，甚至记得妹妹是先学会说话还是先学会走路。只是妹妹还那么小，怎么能对她的话有回应呢。小小的人也会感到孤独。

他们抱着我，摇我的手臂，扯我的衣角，是真的不想我走。他们忘记了他们以前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只是暂时很享受每天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我给予的欢笑而已，也许他们也有意识，也可以感受到我也很享受他们对我撒娇，所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表示出来。

只是啊，一个礼拜一个月甚至一年后，你们还会记得我吗？还会记得三年级上学期，有一个新来的实习老师，她姓余，扎着低低的马尾，总是穿黑衣服，很爱笑却又故作严肃，会给你们讲很多故事，送给你们一本叫做《小王子》的书，多年以后，当你们听到小王子这个故事，会不会第一个就想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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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丨陈莹莹

编辑丨陈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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