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人的“天舟"情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
是见证你努力活过
张璟瑜
2012年初的元宵节,你带着航天五院发的元宵来到我租住的小屋,我做了一桌子菜等你。煮好的元宵还没来得及吃,你便开门见山地说:“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个好姑娘,我想和你交往下去。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干我们这一行的,基本上把时间和生命都交给单位了,如果有发射任务,很可能老人病了不能在床前尽孝,孩子、妻子也会经常被忽略。这是我们这种工作性质决定的,你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看着这个第三次见面的男人,觉得他说的这些“悲壮”的话语让他像个英雄。我当下便深深地点点头,生活的小困难和遥远的星辰梦想相比微不足道,我愿意与你一起,因这份神圣的职业而摆脱平庸。我和你一起吃下甜蜜的元宵,结下执子之手的缘分。
赵攀,生前系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高级工程师
2012年端午节你向我求婚,当年12月30日我们举行婚礼。用你们总指挥的话说:“航天人,结婚也要有航天速度。”
因为有你在2012年元宵节的一番话打底,我把婚后一切的“不正常”当作航天人的日常:每周末至少加班一天,剩下的一天,半天用来补觉;年假自动放弃,朋友聚会、家人聚餐次次缺席,“他在加班”是我永恒的回复。我们没有旅行过一次,连蜜月你都还欠着我的。你说你的工作涉密,单位的事情都不能说,因此,我也从来不问。然而,除了工作,你的世界似乎是真空的,你下班回家后话极少,父母埋怨你不知嘘寒问暖,我也曾质问你:“难道两个相爱的人之间不应该有着说不完的话吗?”你说:“我每天在单位打几十个电话,回到家只想好好静一静。”
2012年11月,歼-15试飞成功,而它的研制现场总指挥罗阳却因病在试飞成功的第二天与世长辞。当时,面对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我感到你的心情异常沉重。你跟我说,你特别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悲剧。我从你的话里听到了无奈,你在思索,忠孝之间是否有一条可以两全的道路。
作为航天人的妻子,与你相知相爱7年,我深知,面对星辰梦想的高远,现实柴米油盐的琐碎有时也会动摇人们的意志。航天城在北五环,而我在南三环上班,为了彼此的梦想,我们租过9套房,日复一日地在偌大的北京城来回奔波。2019年9月19日,出事的前一天,你如往常一样6点起床准备去上班,我也摸黑爬起来,要你试试我头天给你买的新卫衣。“多少钱?”你问。“299元,特价的。”“这么贵!”这是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你放下新衣摸黑走了。没想到第二天,9月20日再接到你的电话时,里面传来的却是急救室医生尖厉的警告声:“这是要命的事儿!你马上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当天早晨刚到单位,你就感觉身体不适,但上午有会,你不想缺席。后来不适感越来越强,你回到办公室休息。中午时分,你脸色苍白、浑身大汗,却依然躺在用于午休的行军床上和同事商讨着工作,直到你的同事看不下去了,才强行将你送往医院。当时,我正在幼儿园参加元宵的入园家长会。元宵是我们的女儿,刚满4岁。平时总有人问,“你们的女儿是元宵节出生的吗?”我们都回答说“不是。”好奇者总会追:“那她为什么叫元宵?”你和我总是笑而不答。2012年的元宵节,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元宵,代表着我和这个航天人无论风雨,携手同行的承诺。
把全部精力倾注在“天舟”上的赵攀
犹记得,2017年4月20日,你为之日夜操劳7年的“天舟一号”成功发射!你告诉我,“天舟”上天时你哭了,我何尝不理解你那时的心情。7年,2500多个日日夜夜,你把几乎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天舟”这个大宝贝身上,她飞向了遥远太空,你有多么高兴就有多么不舍。你写了篇文章《我的天舟,我的囡》,写出了所有“天舟”建设者的心声,对于你们来说,“天舟一号”就是你们大家用心血养大的闺女。在一次次“归零”中,你们用极致的责任心确保她万无一失地绽放。我曾经粗略地给你算过一次账,“天舟一号”研发制造的7年,你平均一天工作约15个小时,一周工作6天,可以说你在10年间干了近20年的工作。你曾告诉我,一个飞船型号别的国家要做四五年,我们中国一年半就能做出来。为什么?不正是因为有成千上万和你一样的航天人拿生命在跟时间赛跑吗?
我最亲爱的人啊,2019年11月26日,你带着你未完成的理想,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直到今天,元宵每天还都会问我:“爸爸去哪儿了?爸爸啥时候回来?”我告诉她说:“爸爸去建设空间站了,等爸爸建好了,咱们就能坐着飞船到太空和他团聚了。”赵攀,虽然你再也看不到你的女儿长大成才了,但我一定会让她记住:她的爸爸叫赵攀,是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是一个平凡又伟大的航天人,他将自己36岁的生命献给了祖国的航天梦。
这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你的猝然倒下,让你的父母一夜白头,让你的妻子肝肠寸断,让你的女儿失魂落魄。但今天,我想告诉你,你做儿子从小乖巧懂事,成绩优异,没让父母操过心,你一直都是他们的骄傲;你做丈夫,用海一样的胸怀包容我的一切,用海一样的柔情抚平我身上的刺,你的爱只有付出不求回报;你做父亲,是我见过的最尽职、最温柔的父亲,不管加班到多晚、多疲惫,一进家门,女儿就由你全权负责了,你们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睡觉前只要女儿要求讲故事,不管是十本还是二十本,即便你困得只能睁开一只眼睛了,也会继续讲下去……
虽然,我们不幸过早地失去了你,但你那百**高浓度的爱将永远包围着我们,让我们相信幸福。
虽然,你没能实现对我的诺言,退休后带我去看看世界,看看夕阳,但此刻我才领会,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并非陪你慢慢变老,而是见证你努力活过。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