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市廛，拔其尤异｜鲁迅用笺赏析

《鲁迅用笺》之齐白石荔枝图、石榴图（荣宝斋监制）

搜索市廛，拔其尤异

——鲁迅用笺赏析

张娟

笺纸，也称作信笺、花笺，是旧时文人写信用的纸张。鲁迅曾在《 〈北平笺谱〉序》中论述道：“镂像于木，印之素纸，以行远而及众，盖实始于中国。”中国古代南北朝时就有“五色花笺”的记载，唐代有著名的“薛涛笺” ，宋代有用“澄心堂纸”制笺。元明时期笺纸艺术更是达到了鼎盛，并出版《萝轩变古笺》 《十竹斋笺谱》。笺纸颇受古代文人雅士喜爱。花笺，顾名思义，就是宣纸上绘有花卉的图案。古代许多文人雅士往往自制笺纸，以标榜其高雅，不入俗流。而在电脑写作的时代，笺纸已成为现代少数文人或书家使用的纸张，多成为一种雅玩。

笺纸的制作是采用木版水印，这种纯手工印刷工艺有分版、制版、印刷等基本工艺程序，用的工具分别有笔、刀、刷子、耙子、国画颜料、水等，以追求复原传统书画的艺术形态、笔墨、神采为目的。制作工艺也比较复杂，拿到底稿后，刻工需要先根据底稿分辨有多少色块，需要刻几块板子，每张底稿需要画的点、线、面等等，这一程序特别考验刻工对底稿的领悟能力，为了缩小与原稿的差距，刻工的素质很重要，所以木刻水印技术就被冠以了最容易与真迹“以假乱真”之名的技艺。

笺纸作为毛笔时代写信的重要载体，鲁迅先生一直都在使用。1912年鲁迅到北京教育部工作后，经常去和平门外的琉璃厂购买笺纸，当年经常光顾琉璃厂的清秘阁、荣宝斋、静文斋、青云阁等笺纸店。1933年，鲁迅与郑振铎共同编选了一部《北平笺谱》，原版印制100套。此书选图精湛，木版宣纸彩印，因其印数少、品位高，现已成为非常珍贵的善本书，鲁迅称之为“中国木刻版画史上唯一断代之丰碑” 。随着时代发展，木板水印这门传统木刻技艺日趋绝尘，鲁迅遗存数十种信笺，约400多张，便显弥足珍贵。鲁迅博物馆文创商品《鲁迅用笺》是据鲁迅的遗存复制而成，从中可以看出鲁迅的收藏、选笺都是很具眼光的，反映了鲁迅的美术修养和审美趣味。

鲁迅在《〈北平笺谱〉序》中述说了他的选笺原则是：“搜索市廛，拔其尤异”，盛赞民国文人画家：“及中华民国立，义宁陈君师曾入北京，初为镌铜者作墨合，镇纸画稿，俾其雕镂；既成拓墨，雅趣盎然。不久复廓其技于笺纸，才华蓬勃，笔简意饶，且又顾及刻工省其奏刀之困，而诗笺乃开一新境。盖至是而画师梓人，神志暗会，同力合作，遂越前修矣。稍后有齐白石、吴待秋、陈半丁、王梦白诸君，皆画笺高手，而刻工亦足以副之。”文中所提到的这些著名画家，都是中国传统文人画一脉。例如：清秘阁监制的《东坡屐笠图》，画面的绘画手法就是明代陈洪绶的笔法，方中有圆，笔力雄健，夸张怪诞，是一种“力之美” ，这也一直是鲁迅先生在推行新兴木刻运动中所提倡的。

鲁迅对陈洪绶推崇倍加，藏有多种陈洪绶的画册，晚年本来打算出版《博古叶子》 ，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所幸的是，鲁迅当年选编的《博古叶子》样本，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由于是样本，所以比较简易，是一本毛边本，然而它的价值不可估量，因为从版本学的角度看待的话，那就是孤本，价值连城。

陈洪绶的笔法近代画家中以任伯年为主要代表。任伯年又是吴昌硕的老师，吴昌硕是陈师曾的师傅。《鲁迅用笺》选印了陈师曾的两幅画笺。鲁迅和陈师曾相识于南京矿务学堂，后来又一起去日本留学，在日本学习期间，两人还住在一个寝室里，后来又在教育部一起工作，共事了10年。二人兴趣相投，友谊深厚。鲁迅称陈师曾“才华蓬勃” 。周作人曾评价：“陈师曾的画上承吴昌硕，下接齐白石，却比二人似乎要高一等，因为是有书卷气，陈师曾的画可以说是中国文人画中的翘楚。”陈师曾的这两幅写意画，画的分别是松树、竹子、石头等，全部是文人画所喜欢表现的题材，画面配的题跋选自杜甫的诗。鲁迅对杜甫也很有研究，他的作品中时刻体现着杜甫的诗情，因为那是对现实生活的关心。

《鲁迅用笺》中还选用了在民国已名声大振的齐白石的画。齐白石习画之初，画的是工笔画，后来改为泼墨写意。他50岁时抛家舍业闯京城，进了北京之后，齐白石结识了当时已经很有名气的画家陈师曾。陈师曾告诉齐白石，京城的人喜欢艳丽，画得太冷逸不行。齐白石很谦虚，听从了陈师曾的建议，将泼墨画着了色，于是他的画销路很快上去了。后来陈师曾还将齐白石的画推荐到国外去展出。可以说是陈师曾这位伯乐助齐白石完成了华丽转身，从摆摊卖画艰难度日成功逆袭成书画大师。

清代著名画家王诒的画也是鲁迅所喜欢的，所以《鲁迅用笺》中选了多幅王诒的画。王诒学戴熙，戴熙是清代著名画家，他是鲁迅在教育部时的挚友戴螺岭的曾祖父。戴螺岭是民国有名的画家，与鲁迅交往甚密，他曾送过鲁迅一幅山水画，现藏北京鲁迅博物馆，而且鲁迅在日记中还记载了戴螺岭请他吃饭喝酒。边吃饭边喝酒还干什么呢？看曾祖父戴熙的画册，以及他曾祖父的师父王时敏的画册，鲁迅看完后说“皆佳品” 。鲁迅经常在这样的高格调朋友圈中混迹，审美品位定是不低。

俗话说“纸寿千年”，《鲁迅用笺》对传统文化和鲁迅精神的传承都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