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现代主义是这样,一切先锋性的思想似乎都难以逃出被转化的宿命。这是因为,先锋往往意味着对既有秩序的冲决,但一种决绝的态度,不仅会使秩序也会使破坏者自身陷入虚无棗所以,彻底的革命总是迎向虚无,迎向一切秩序的否决,迎向一切可能性,或者说,绝对意义上的革命就是绝对的自由,而非其他,一旦革命无力承受如此之“轻”,它就会发生内在的转向,既改其革命的初衷,又对其所欲革除之秩序分外地迷恋起来,从中发现了自己的归宿。如此看来,现代主义并非死于资本主义的某一场特殊的阴谋,而是,资本主义自身即与一切秩序一样是一大“阴谋”。一切先锋性的思想,皆生于对秩序的无意义之真相的发现,而死于革命之虚无、自由与秩序之无意义之间难以了别。
一种先锋思想的率性表现,在他人眼里,会被理解成非常可怪不可思议的言行举止。阮籍猖狂,发乎至情,人见其猖狂易而察其至情难。况且一种先锋思想,会有意地利用某种姿态以夸饰其标新立异的效果,这种姿态虽无益于先锋的品质,却可促成“先锋的营销”,先锋由是被广泛模仿,成为流行。
自八十年代初以来的中国,流行幻化无常。从街头发式衣着,到学界主义皇论,种种可怪难思议之状。以至于可以问,若此为先锋,则中国为先锋引导几二十年,此二十年先锋之中国已至于何种境界?
先锋遍地,先锋就死了。如果在街上接二连三地看见披头士的身影,就可以断定披头先锋已经被“谋杀”了;如果在高台上讲章间发现言必称福柯的习惯已经生成,就可以断定福柯被“谋杀”了。而先锋一旦有意做高一种姿态,就可以说,它正为自己招徕一群谋杀者。这群谋杀者所用的手段是对先锋的欢呼与模仿,像猴子身上的虱子被施了分身术,先锋在各个层次与角落一夜间就布满了代表者,远望去,一个个姿态毕肖,近看,却不过是无心的蜡人像。可以把任何锋利的先锋精神纳入到一个安全的批量生产的工艺流程里去,这一点,简言之,就是“资本主义”。这是资本主义作为一大“阴谋”的最为核心的秘密。
所以,极端地讲,在任何一个向度上,先锋或绝对的革命者只能有一个。先锋没有分食的习惯。而与前来分食它的那些群属动物相比,先锋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姿态是为巨大的天才和难耐的觉悟折磨所显现的,不是穿衣照镜的那种作腔作调。倘我没有那份天才与觉悟,但我深爱先锋者,我就要在姿态上远离它,排拒它,以纯粹我的深爱。
而真正的先锋自也应有它新的觉悟,在资本主义时代,为免死于媾和或模仿,应该学会声光凝敛。先锋而不谋声势,革命性不变现为姿态。一句话,先把所谓先锋性自行消解了去,先锋而不自知,则人欲模仿而无从下手。在一派无可模仿之中,资本主义的凡庸和无意义就彻底地暴露了出来。